第44章 第 44 章(2 / 2)
“咚咚——”门板不停狂响,外面人的暴躁催促道,“听到没有,快点开门交租了!”
母亲慢慢站起身,她捋了捋干枯的长卷发,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打开了门。
体格高大,面容却异常模糊的房东站在门口,恶声恶气地催促母亲交钱。
“已经拖了三天了,今天你再不交,就带你儿子一起给我滚!”
母亲连连赔笑,急忙拿起手提包,可她掏空了钱包里的每一分钱,仍旧还差四十块块。
少了四十,房东很是不满,对着母亲一通辱骂。母亲不断赔笑忍耐,可就算这样,房东离开之前,仍旧满是鄙夷地送了母亲七个字:“卖不出去的贱货。”
房东走了。
而母亲还站在门口,白皙的手臂抬起,她扶着门框,碎花黑裙清晰勾出她曼妙的背影。
小贺铎盯着母亲,不断后退。
“咕噜——”他不小心踢到地上的罐头,铁皮罐在地面上滚动,发出刺耳的噪音。
“烦死了!”母亲猛地出声,她重重摔上门,扭身盯着小贺铎,脸上的温柔早已经消失,只剩下狰狞的怒气。
“都是因为你!”
母亲踩着高跟鞋,大步冲向小贺铎。
“都是因为你!”她高高扬起手,狠狠一耳光摔在贺铎脸上,“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就是个累赘!”
她用指甲掐住小贺铎的手臂,面色狰狞地狠狠盯着他。
“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养你还不如养条野狗!”
“你这个没用的拖油瓶,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垃圾,你怎么不去死!”
小贺铎挨了母亲的暴打,他滚在地上,脸颊肿起,手臂上全是掐痕。
而母亲好像突然清醒了,或者说是冷静了下来,她突然哭着将小贺铎抱在怀里。
“小铎,妈妈不是故意打你的,对不起。”母亲抚摸着贺铎肿起来的脸颊,“对不起,妈妈下次不这样了。”
她摸着小贺铎的脸,又整了整他凌乱的衣服。
“你别生妈妈的气,以后妈妈更努力的挣钱,过两天你生日,妈妈给你买个大蛋糕补偿你,好不好?”
小贺铎再次醒来,他还是在那间小而破的卧室里,窗外红月依旧。
屋子里很静,没有了母亲那尖锐的高跟鞋声。
小贺铎慢慢转头,看向衣柜上的镜子,镜中映着他稚嫩而平静的脸。
他静默地看了一会,心想,母亲应该死了。
许久之后,小贺铎下床,推开门。
客厅同样安静死寂,但大门与母亲的卧室门都开着,红月冷冷投下猩红的月光,穿过大门,落入客厅,在脏兮兮的地面上铺出一道亮光。
小贺铎顺着亮光,往母亲的卧室看去。
和他的破小卧室不同,母亲的卧室宽敞而华丽,有着柔软的红色大床,以及轻灵的床幔。
而此刻床幔半开,母亲仰躺的脸从柔软的纱幔里伸出来,她漂亮的双眼大大睁着,头颅下垂,白皙的脖颈拉长,像是柔软的天鹅颈。
可她的脖子上,有着一道狰狞的掐痕。
小贺铎定定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尸体,平静地想,接下来他应该到街上去流浪乞食了。
他会成为连野狗都不如的垃圾东西,就像母亲骂他时说的话一样——“你还不如一条狗”。
小贺铎不知道怎么走出的家,等他站在街道上时,他抬头看见了红月。
那轮血月巨大而阴冷,一动不动的半挂在空中。
街旁是密集挤压着的铁皮破屋,其中一间屋子有着一方小小的玻璃窗,深色的窗帘紧紧闭合,形成一面半透的镜子。
红月的光落在玻璃上,反射出微光。
小贺铎的注意力被微光吸引,他转头看去,玻璃模糊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厉鬼面具。
小贺铎抬手摸着面具,他记起来了。
母亲过世后,他独自一人流落街头,靠着翻捡垃圾,乞讨或者盗窃苟且偷生,这张面具,是他有天在垃圾桶里捡到的。
小贺铎戴上面具,却并不是因为好玩。
他其实长得很漂亮,就像是他母亲,不仅五官好看,骨相也极其出挑,所以他每天除了挨打以外,还经常碰见不怀好意的变态。
在这个完全没有法律保护的贫民窟里,他这张漂亮的脸,带给他的只是更多的欺辱。
小贺铎低着视线,一片红色的雪花忽然飘了下来,落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他低头看着,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下雪了。
红色的雪很快变得密集而冰寒,刺骨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冻得小贺铎瑟瑟发抖。
他拢紧了身上那单薄的破外套,下意识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没了家之后,他住在一个漆黑的巷子拐角里,那边挨着一家饭馆的后门,也是饭馆放垃圾桶的地方,既能躲风雪,还能捡到一些食物残渣。
穿过几片密集的铁皮破屋,小贺铎找到了那个巷口。
饭馆还亮着灯,屋里温暖热气从门缝里溢出来,那个黑色的垃圾桶就挨着饭馆后门,大概是刚刚倒过剩菜,小贺铎还能看到垃圾桶里冒出的热气。
他开心地跑过去。
进入巷子时,一段记忆从小贺铎脑海深处闪回而过,他脚步立即顿住,潜意识告诉它,今晚的饭馆后门会发生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但小贺铎想了很久,怎么也想起那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食物的香气不断从垃圾桶里飘过来,小贺铎用力咽了咽口水,强烈的饥饿感冲散了他所有的顾虑。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饱过了。
甚至,好久没有吃到过带着热气的东西了。
他朝着垃圾桶走过去。
经过饭馆后门时,他听到里面传出的热闹说话声,今晚饭馆生意很好,来了几个属于上层世界的有钱人。
小贺铎并没有看到饭馆内部的情况,但当他走向垃圾桶时,他又清楚地知道饭馆里来了哪些客人。
他停在垃圾桶前,盯着里面的汤汤水水,那段他一直没想起来的糟糕记忆,突然一下清晰浮现出来。
他想起来了。
饭馆里来了一群贵客,里面甚至有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是来找小贺铎玩的。
记忆一点点清晰,包括那些人说过的话,贺铎也全都记起来了。
“看,这家伙果然和狗一样,哈哈哈,闻到肉味就来乞食了。”
“喂,臭乞丐,把你的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和你那个贱货妈长得像不像。”
“快来看,这家伙长得还挺漂亮,啧啧,看看这张脸。”
“你喜欢啊,给你玩啊,反正一个垃圾,玩死了也没关系。”
“行啊,不过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啊。”
“哈哈哈,先让他学个狗叫吧,一边叫一边玩。”
接着小贺铎就挨了打,他的面具被踩碎了,手臂也被踩断了,还发生了什么……小贺铎发现自己的记忆到底是有些模糊了。
他学狗叫了吗,好像学了,又好像只是骂了很多脏话,他好像还求饶了,又好像没有,而是发出了很多惨叫。
他记得自己挨了很多打,还被扒掉衣服摁在雪地里。
然后他被什么东西贯穿了胸膛。
小贺铎摸着胸口,模糊的记忆终于重新清晰起来。
他在雪地里捡到了一根铁钎,想要插死那些笑嘻嘻施暴的人,但最后被捅穿了胸膛的是他自己。
于是那些人走了,留下小贺铎一个人,躺在血泊里等死。
雪下得很大,像是被子一样盖住小贺铎的身体,胸膛的伤不断流出猩红的血液,濡湿雪地,又渐渐冻结成红色的硬冰。
他就在这一天,在死亡的这一刻,他听到了恶鬼的声音,那个恶鬼向他索要心脏和灵魂,小贺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恶鬼给了他力量与生命,而代价是,他将在未来的某一天,臣服于他的神明。
他会复活,作为神明的奴仆。
小贺铎再度睁开眼。
天空仍旧是血红的,红月垂悬,发出猩红的微光。
但这次小贺铎并没有在家里,他还是在那个旅馆的后门,冒着热气的垃圾桶就在他面前,食物残渣混合成难看的模样,但又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小贺铎记得刚才想起的糟糕回忆,他离开往后退了一步。
而下一秒,饭馆的后门被推开,一道人影从温暖的屋子里投出来,笼罩在小贺铎的身上。
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喂。”小贺铎听到了声音,与记忆中一样恶劣,却又比记忆中的声音好听。
这声音里没有浓浓的恶意,只有戏谑一样的轻佻。
小贺铎僵硬地慢慢抬起头,看向人影的时候,他听到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小屁孩,你从小就爱戴面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