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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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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小镇的途中,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终归还是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状态。那个孤身一人抱着猫咪站在村头的身影,那个孤身一人踩着自行车穿梭于颠簸小路间的身影,那个孤身一人在田野间闲逛的身影,那个孤身一人站在姥姥家院前眺望的身影,那个孤单小女孩的身影在脑海间交错回放。

当一首《父亲写的散文诗》响起,李健那富有感染力的歌声,唤出了深藏在我脑际间姥爷年轻时的模样:右手肩膀处挂着重重渔网的背影;双手紧握刨刀,专注刨着木板的侧颜,他正在用一种特别气味的树胶将刨好的木板块粘贴成一条两头尖尖翘起,中间稍宽,像月牙一样的小木船;他那时还没有镶金牙,他还一头黑发,他慷锵有力;姥爷每个专心致志的神情在一一呈现。我瞬间奔溃的嚎啕大哭,像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

在我十岁前的记忆里完全找不到留有父母的深刻印象,在我的感受里也从未体会过父母给予的温暖与爱。在我最需要爱与陪伴的年纪是姥姥与姥爷给的,姥爷如同我的父亲,但他走了。对他的怀念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的时刻就如决堤的洪水,比如归途中的此刻…

一天,下班后我特意回了读初中时的母校。旧的教学楼还在,旧楼的前后左右四面都建起了新的教学楼、宿舍楼、实验楼。旧楼前面种起了一排可以遮阴的大树,大树旁边是一排排的光滑石凳,石凳外围是立定跳沙池,沙池旁边是跑道,跑道中间围着足球场。旧教学楼的对面是新教学楼,新教学的前面也是一排可以遮阴的大树,大树旁边是石凳,石凳外围是篮球场、排球场、羽毛球场…

印象中北面那片破败的围墙早已无了踪影,唯有这栋旧楼依旧残留着些许记忆。校园里的学子欢声笑语,有体育生在沙池里练着立定跳远。跑道里有三三两两的跑步者,足球场上坐着几对交头接耳的小情侣,篮球场上最热闹。真是神奇的空间交错,我就像一个来自未来的造访者回到了过去看着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车停在校园外,我扫了小黄车,骑行至西街的尽头,只是想重温这熟悉的街道,并不带任何目的,心中更没有任何期盼。

停在小剑的旧家门前,望向眼前这栋在二三十年前非常漂亮的小洋房;如今再见,竟是如此普通,外墙有几处脱落了瓷砖,一楼阳台与顶楼阳台排水口处有一大片黑乎乎的痕迹;那是苔藓在日晒雨淋后,留下的岁月印记。院子围墙大门右边绑着一块黑板,用白色粉笔写着‘出售奇花异草’。

小静说过,小剑很多年前就和他哥哥、姐姐、母亲、爷爷搬到了距离这很远的乡村生活了。这里只留给他奶奶独自一人生活,我想,他奶奶比我姥爷年纪还大,估计早已不在人世,这里是出租给了别人或者是早已卖给了别人吧。

铁珊栏处爬满了白色蔷薇,房子正面的墙上攀爬着紫红色的四季玫瑰,在顶楼阳台的左角落处有一大丛凌霄花,阳台右角落也有一大丛向下延伸的玫红色三角梅。房子虽已破旧,但被这么美丽的花丛包围着,有种饱经沧桑的魅力。若果在新楼房前养花,反而没有这种特别的味道。

停放好电单车步入院子,眼前呈现更多的奇花异草,有木本花卉、草本花卉、盆栽花卉和观叶植物,摆满院子的各个角落。能叫出名的有郁金香、白玉兰、海棠、杜鹃、芍药、风信子、鹤望兰、多肉植物,很多都是需要极大耐心栽培而又难养的花卉。

我正在盘算着要买些品种养在阳台处,很喜欢郁金香和风信子但估计是养不活,还是买些容易养活的月季好了,阳台不大,要不放两盆盆栽和些许多肉植物好了。我正沉浸在这片花海之时,听见有人在叫我名字。

抬头的瞬间,我本能的掉转身体迈腿准备快速逃离,我竟如同少女时期一样做出了同样的反应,犹记得他有天突然出现在姥姥村里与我偶遇时的心情。但只是一瞬间而已,我又迅速转回身体面对着他,笑容满面的说了一句:“嗨,好久不见!”

他变黑了,身体健壮了许多,脸也比以往圆润了些许,但身材挺拔,没有肚腩,也不脱顶。他似乎还是之前那个少年,但又似乎不是了,因为他那一排白牙和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模样不再重现了。他只是眼神掠过一丝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冷冷的回:“真的是你。”

“我回来一段时间了,今天心血来潮回来母校看看,顺便逛了过去那些熟悉的街道,然后被这座房子的花海吸引进来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他并有想要诉说他为什么依旧住在这的原因。他问:“是想在阳台上种还是院子里种?”

“阳台上,但阳台不大。”

“那给你一些波斯菊和百日草的种子吧,好养活。”

他转身走进房子,一会拿着一个小袋子出来递给了我说:“里面有一小包肥料和一些种子,除了波斯菊、百日草,还有太阳花,上面都有标着。”停顿了一下:“我去给你装些泥土吧。”我接过种子,然后他就转身去院子的角落里装泥土了,土堆旁边还种着一株枸杞树。

“第一次用种子种花,以往都是买现成的回去再换花盆。”

“用种子种出来的花更有趣,你能看到它的整个生长过程。”

“是的,只是我以前不懂还可以用种子种,以为现成的更好,其实不然。”我赞成的陷入了沉思,人,又何尝不是呢?

他把泥土提出院外,帮我放上电单车前方的踏脚处,然后随意的说:“在种子上面薄薄盖一层土就好,前面几天常淋水,但不要多,洒湿即可,肥料是放在泥土里搅拌后再洒种子的。”

“总不能白拿吧,多少钱?”

“不值钱。”自此至终,他都没有露过那个招牌笑容。

岁月真是无情呀,它时常让我陷入物是人非的感慨中。我的社会面具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见人就笑,那副生人勿近的铠甲早已丢失多年。而今在小剑身上重现了,他穿上了我当年的铠甲,并带上了那副原本属于我的冷冰冰的表情。我与他竟在三十年后戏剧性的对调了呈现于人前的面具…

到家后已经没有心情理种花的事情,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一会,又坐起来翻着床头的书籍,看了许久依然停留在前面的第一段,怎么也没法聚精会神往下看。

在过去,每个艰难时刻都是靠文学作品续命,文学才是人类精神的坚固庇护所。我们身为普通人,分身乏术,一生只能过一种生活,但通过文学,就能体验各种趣味人生。我时常沉浸在作品里,感受着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所见所闻也是我的所见所闻。

我在小学时代沉迷于童话世界;初中时代痴迷着未知的事物,上至地球以外的其他外星文明,下至人类科学界一直被否认的冥界灵异文明;高中时代迷上了世界各地大文豪们留下的著作;自此,对文学爱不释手,人生观也在这段时期有了大致的方向。

过去,在面对烦闷的生活无法逃脱的时候,就会翻开某一本著作跳进去。那里藏着通往各个年代的时空隧道,这些隧道会把我的精神带到我想到达的地方。但在今晚,我却无论如何也跳不进去,脑海里全是小剑那张冷漠的面容。他结婚了吗?他戒毒成功了吗?也许这些年他从不曾被生活善待吧?我该再出现在他面前吗?他已靠养花找到了精神的寄托,我该打扰他的平静生活吗?带着无限的疑问,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一周后洒在阳台处的种子都发芽了,这次我没有用花盆,选择用20厘米长、5厘米宽的不同颜色彩砖,按照阳台的形状围出了一条槽,在槽里铺上防水膜,然后在膜上面倒入泥土。泥土太少,只填充了两条彩砖的长度,如果要填满这个阳台的长槽,还需要两大麻袋的泥土。

看着那一撮撮的幼芽陷入了沉思。在过去的人生里,我时常被自己内心臆造出来的恐惧捆在笼中,行走的每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某一步踏错就会卷入丝线交缠的麻烦中。我极害怕那种躺在网中等待被吞噬的感觉,就如同掉进蜘蛛网里的小昆虫。

此时,那一撮幼芽苗丛中就有两个小人在争论不休,一个说:“主人,你应该尽快去找小剑,你看你不止看不进书了,都茶饭不思了。”

另一个说:“主人,你别听它的,小剑早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剑,他会让你卷进无尽的麻烦中,你就等待着蜘蛛的吞噬吧。”

“你胡扯,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织网的蜘蛛,他手握甘霖,只有他能灌溉主人内心的荒芜。”

“你那天没有听到他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口吻吗?他只是把你当成一个买花的普通顾客一样,连多余的一句问候都没有,连笑都不想再对你笑了。”

“妄自菲薄,他会对陌生人不收钱吗?他在三十年前给你带来治愈忧伤的阳光,你就不能在三十年后为他带去一点希望吗?你就那么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吗?”

“他万一已经有家庭怎么办?如果人家有老婆小孩,你的打扰就是罪过。”

灵光一闪,在两个小人的辩论赛中,我突然想起了已经失联多年的小静,以后的休闲时间有事做了。

凭着记忆,驱车来到了当年参加小静婚礼的夫家村里,打听了几户人家,得知小静一家已经离开小镇,早已搬去县城居住,但不知具体小区。我也住在县城,但茫茫人海如何找起?

我想到小静的娘家碰碰运气,但必须要经过小剑家门前。出到小镇,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扫了小黄车,骑行至小静的娘家,看着家门禁闭的平房,与杂草丛生的院落,显然是早已无人居住于此。

再次踏进小剑的花圃,他正在修剪一件新盆栽的枝叶,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望向我,然后恢复原状继续着他之前的工作。

“没有耐心等待种子发芽吗?”他淡淡的问着。

“已经发芽了,但是泥土不够,还需要两大包,我想种满整个阳台。”

“住得远吗?不远的话,我叫三轮车给你把泥土运过去。”

“挺远的,在县城,我再一点点拿就好。”

“住这么远,跑来这里买花?”

我已开始窘迫得无言以对,停顿了片刻说:“我今天想来找一下小静的,但是没有找到,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的消息呢?”

“不知道,我跟过去的人都没有联系。”

我的心像被他手中一直在剪叶子的剪刀咔嚓了一下。他在赶客,他不希望我再在这出现。而我,不识趣的再次出现了,还不加思索的谈到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一切应该是他不愿再提及的一切吧。

我后悔了这次鲁莽的行为,但看着他那副轮廓分明、黑峻峻的像极了晒黑的古天乐侧颜,又有种无以言说的心疼。

换在以往我早已高傲的转身离开,但此刻,却冷静的戴上了多年修炼而成的社会面具,笑容满面的说:“一会见。”然后转身踏出了院门,骑着小黄车找了一家水果店买了个榴莲,故意不让店家开封,然后回头往小剑的花圃方向骑行。

三十年前,在我们熟络后的那个夏天,他常常在下课的休息时间出现在我的课桌旁边,嘴里时常含着榴莲糖。我总是捂着鼻子叫他滚,然后他偏要在我课桌上留下几个榴莲糖让我试过之后再考虑叫他滚。

我始终没有试过一次他留下来的榴莲糖。第一次吃榴莲就是在他现在的这个花圃之家,我们在海滩看日出回来后没几天就是他生日。

一个晚自修下课后,他带我去了他家,那是第一次来他家。我们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扎满了人,都是他们班同学。我班也有几个,小静也在,但当时我与她还不熟络。我也见到了他妈妈、姐姐、哥哥、奶奶,没有见到他爸爸和爷爷。

最记得的是,他在蛋糕前许愿时竟大声的说出了愿望:“我希望瑶瑶从此爱上吃榴莲,与我臭味相投。”当时笑倒了一大片人,包括我自己,真的是好阳光的一个帅气小伙。

那晚的蛋糕是榴莲味,桌上还有好几个榴莲;他亲手给我递上了一块蛋糕,他的生日蛋糕如果不吃真的说不过去了;我唯有屏住呼吸吃了一口,出乎意料的是嘴里没有散发出任何臭味,而且蛋糕挺美味的。然后他又递上来一块刚剥好的榴莲,我也吃了,入口即溶软绵绵的,从此真的爱上了吃榴莲,他的愿望实现了;为此他开心了一整个晚上。

当我提着榴莲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一瞬间的惊愕。我放下榴莲开口说:“打开吧,我想吃榴莲了。”

“商家都会帮忙开壳的,你何必拎着这么重来到我这边开。”

“可能你开的比较甜。”我故意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他没有笑,连嘴角都没有弯一下。

他是孤身一人独住,在刚才被他怼得无以言对的窘迫时刻,我看到了之前没有留意的阳台上晾的衣服,只有他的一套男士衣服并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所以才有了去买榴莲的决定。

他起身去拿来小刀,拿来两个陶瓷圆形碟子,用小刀对准榴莲底部尖尖的地方沿着缝隙撬开了榴莲。他放下小刀,走到水龙头处洗净双手,用纸巾抹干,然后把果肉一包包取出放到碟子上,然后他又去忙其他的花草了。

虽然失望,但我依然自带阳光般开口说:“真香,已经好久没吃榴莲了。”然后走到水龙头处洗净双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他始终没有看向我这边。在过去,他早该打趣起我来了,但现在他选择无视我的存在。

吃完一包果肉,我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甚至忘了再拿一点泥土回来。我终于体会到了他当初默默跟在我车后那整个学期的心情了,真不容易呀!我想,他也曾起了无数次想要放弃的念头吧…

在自我修复了几天后,一个周六的早晨,天蒙蒙亮就驱车从县城往小镇赶。跟以往一样,停好车,骑上小黄车,在蛋糕店买好早餐来到小剑家门前,他估计还没起床,院门紧闭,我在黑板旁边站了十来分钟。听到开门声,赶紧站到门口正中央,他见到我的那刻吓了一大跳。

“搞什么鬼,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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