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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竹帛万卷载天机,九流清谈现未央(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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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王手指希直,龙眉倒竖,凤目圆睁,“传闻异辞、枉顾实理、马鹿不分、玷污瑾瑜,纵然辞赋连山,妙语绝尘,不过亦是讹滥之朽木、述远之巨蠹!妄称高士,不辨贤愚,汝这稷下学宫不若散伙了吧!”

希直暴怒,愤然捏碎竹简。元曦袍袖一挥,悲叹一声转身推门而出,竟连皮履亦顾不得穿戴,竟直撞到外面一人。

“大王!”那人被满身怒气的夏王撞到,慌忙行礼,“大王!”

夏王大骇,慌忙拉起他,“移剌瑞,汝何时在此?”

移剌瑞者,本移剌部大汉移剌安之同父异母族弟,因漠北剧战之功,又仰慕中原文萃风骨,便即随夏王回归华夏,其人身长八尺五寸,高大威猛,早年在九原放牧为生,虽风吹日晒,面皮却甚白净,又生了一副长须,面目亦甚英俊,然咧嘴大笑一番,便即神情滑稽猥琐,时人谓之移剌大王,斗大的字不认一筐,却时常提笔作些歪诗。公卿知之者皆嬉笑无端,移剌大王每每多认十余字,便即奔到张士柔府邸上显摆一番,希直多番嘲笑奚落,直斥其非,移剌瑞亦常大怒离去,然不过一个时辰又来请教错谬之处,希直见他谦虚倒也甚是惊诧,闲暇时便即一一解之,若政务繁忙便不理会他,移剌大王亦不觉希直失礼,立在门外掏出竹简便读,常过酉时,希直方才离开书房,见移剌瑞仍旧仔细读书,大奇之,是以数年间两人倒也熟络非常。

夏王双手用力握住移剌瑞手腕,惊怒交集,问道,“汝到底何时立在此处,又听到些甚?”

移剌瑞手腕剧痛,从不见夏王凤眼圆睁之威,一时惊得险些屁股尿流,惶恐道,“大王赎罪!臣。。。。。”

“说!”夏王催促,却松开他手腕。

“什么五霸、六清、七浊的。。。。。大王与张先生又在论辩国家大事么?臣听来颇觉气势恢宏,一时不忍打断!这才在外面驻足倾听!”移剌瑞笑容忐忑,眼神却甚清亮。

夏王元曦这才敛容,仔细看他神情,“移剌瑞社稷福将,自漠北便如神助,说他是个蠢物或许讥刻了三分,然其无甚心机确是实情。想来不曾听到‘前番之言’。”

移剌瑞哈哈一笑,又对张士柔一礼,希直瞪视之,回身看夏王,亦圆目相激,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人各有志。汝愿写便写吧!”夏王默然离去,袖中竹简跌落恍然不闻。

移剌瑞匆匆拾起竹简,笑嘻嘻便欲对希直请教,“先生今日教。。。。。。”

“今日无暇,何不速退!”希直愤然,颓然坐到。移剌瑞从不曾见他和夏王争吵的如此激烈,忐忑问道,“到底是因为何事?”

希直摇头不语,移剌瑞虽然鲁钝,却也不是傻子,见他神色这般颓丧,便将夏王竹简放在案上,提起夏王皮履,掩上门扉,急匆匆追去。

陆氏、夫人在侧屋与显祖书写,夫人忽而心有所感,陆氏与丈夫亦心有灵犀,甚觉惊恐。三人走出屋,远远瞥见夏王只穿着足衣木然而前,夫人道,“怎了?”

“回去再说吧!”夏王转身对陆氏一礼,陆氏忐忑道,“夫君得罪大王,妾去劝劝他,让他来日给大王赔罪!”

“不必了,吾无福消受!”说罢便即离去,夏王神色震怒,众人心中惴惴不安。陆氏拉着儿子埋怨道,“早和你爹说之不知几次,伴君如伴虎,便是再宽宏之人,就怎能多番面刺!当真取祸之道!”

“娘,那不是移剌大王吗!”显祖笑嘻嘻走上前去,也不和他见礼,只矮身右手护在左肩处行了个胡族之礼,笑道,“草民见过移剌汗。”

移剌瑞笑骂,“什么移剌汗,净胡说八道!你爹在气头上,还是别去招惹他!”移剌瑞说罢,不住瞅着陆氏,忽而又觉失态,忙即低头行礼。

陆氏笑道,“大王怎么今日这般早便离去?”

移剌大王抬头细看陆氏美貌,一时并未回话,显祖在移剌大王耳边偷笑,“汝定又在偷看我娘!”

“什么偷看,当真难听,哎,一句话说不清楚,待我追上大王!告辞!告辞!”移剌瑞手上提着皮履,慌忙离去。

“连他这般死皮赖脸都被夫君轰走,今日之事当真不简单。”陆氏更加惊慌,转头对儿子道,“显祖,去院中玩耍,我和你爹有要事商量。”

“娘。。。。。。”显祖有些害怕。

“没事的!”陆氏轻抚儿子头颈,看其欢喜蹦跳,这才走近书房,轻叩房门,“夫君!”

她见并无动静,缓缓推开屋门,丈夫却伏在案上,似睡非睡,昏昏沉沉。陆氏不忍打扰他,只从桁上取来厚衣衫欲盖在夫君背上,却听闻他说道,“若欲自醒,人岂阻之,若欲自沉,水岂浮之?”

陆氏笑道,“载浮载沉,人之一性,欲睡欲醒,心恒如镜。”

张士柔闻言起身,抱住妻子在她唇上一吻,陆氏轻轻推开他,“可愿说与妾听?”

“此事不可说之,族矣!”

“这。。。。。。”陆氏惶惶,不知所对,忽而瞥见那竹简,拾起来读道,“治出于人,亦出于制,人才不足,百年树之,制之不足,则非君臣同心、时势相辅而不可为之。欲治人则必先举制破立,不破不足以却豪族,不立不足以改民生,破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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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非生杀不可,吾负骂名而净一时,留君清名而誉后世,岂不美哉。”

陆氏读了一句便即头晕眼花烦恶欲欧,笑道,“陛下字迹刚若剑戟,势若大河,俊秀处静如处子,奔腾处疾于战马,行云流水,洒脱之极,往日却也无恙,今日看却觉杀气腾腾,甚是不静。”

“你有了?”希直大喜,忙即抚摸爱妻小腹,陆氏哭道,“夫君该以孩儿为念,不可屡屡刚直犯上!”

张士柔苦笑道,“若做廊下犬又何须我辈。”

“夫君!”

“我省得的。”

“那你快些去追上大王。”

“待我读完此书不迟!夫人且去休息。”

陆氏知执拗不过,缓缓起身离去。刚行了不过一炷香时候,便即看到夫君怀抱那书简神色愧疚奔来,“元曦起了玉碎乾坤、身沉地狱之志,我前番话说的太重,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你到不是为我们娘几个。。。。。。”陆氏略感失落,希直心底尴尬,温和笑道,“怎这般说话,若不是为了你和显祖,还有腹中孩儿,他便。。。。。。他便。。。。。。”

“快去吧!言语窒息,文辞遁塞,连哄骗人家都不会。”陆氏笑道。

“夫人,午饭你和孩儿先吃。”希直说罢,匆匆离去。

且说半个时辰前,夏王怒气勃然从尚书府中走出,百姓见之纷纷侧目,不少人在远近看到,喜悦对答道,“大王与张大人定有有治国良策矣!”

“汝怎知?”

“我怎知?君子和而不同,陛下开合之势与张大人每每有差,然君臣都是为国为民,若不是泰山之重的大事,如何能这般?”

“今日大王连鞋子也忘记了?这却是从所未见。”

此时一少女笑道,“你们这些腐儒在此乱议朝政,就不怕大王怪罪!”

众人纷纷回头,见是一长身玉立之少女,却身着一身男子衣裳,头戴玉冠,一张鹅蛋脸,眉如柳叶,眼若繁星,甚是美貌可爱,众人见她模样,纷纷笑道,“大王有容人之才,姑娘可看到国中那些诽谤柱?”

“那些破石头柱子有啥?”少女做个鬼脸。

众人笑道,“大王海纳百川,凡人有怨怼者便即书写之,大王每每看到,便即寻思改正之法。若政令当真不得随意改动,也绝不会使人擦去石柱上字迹。此等胸怀,岂是近世天子可比!”

少女笑道,“当真有趣,待我去殴之,且看大王怒是不怒!”

众人忙劝道,“姑娘不可玩笑,便你真的想为,怕已不可,大王武功盖世,败尽天下名将,你莫要近身,便被大王近卫所获,到时关入大牢,幡然悔悟,岂不晚矣?”

“哼,我偏不!”少女从酒肆三楼一跃而下,在众人惊声中遁走,消失于人群中,只几个呼吸便即纵跃上屋顶,远远观看夏王,心中偷笑,“爹总说伯父神通如何如何,今日侄女定要以身试法!”她当即飞奔前去,待相距不过数丈时从屋顶上跃下,大喝一声,拔出长剑,纵身刺向夏王。

忽而面前青光闪动,一白面大胡子举剑一格,怒喝道,“竟敢行刺大王!”众屠神卫持剑上前,少女大惊正要变招,却被一双手臂拉入怀中,闻听天籁之音,“玉儿!何时来到中原,为何不让你娘带个口信给我二人!”

拉住少女之人正是夫人,少女姓风名承玉,字维文,本是山海界妖皇之次女,因她生的可爱,面白如玉,双颊如火,其母又女儿起了个小字,名红玉。

众将士看到夫人神色,便即退在一旁。

夫人笑着拉住红玉,“玉儿!”

“伯母!”红女仔细端详夏王夫人,心中赞叹,“娘总说伯父如何英雄,伯母如何美貌,从前小时只在画像上看到,今日一看,见面远胜闻名。”

夏王与夫人闻言大笑,之前阴霾扫清大半。

红玉忽而怒道,“伯父,有人欺负人家,还请伯父和伯母做主!”

“谁人?”夏王问道。

红玉指着移剌瑞道,“便是这大胡子,他刚用剑指着人家!”

移剌瑞大惊,连忙辩解道,“大王,臣实不知这位是当朝郡主啊!”

夫人笑道,“侄儿,看在伯母面上,饶他这一回便好!”

“甚好!”红玉嬉笑顽皮,扭头去拉移剌瑞手掌,“大胡子,你为何非要拉里邋遢,何不好好梳理一番?你的剑法很好啊,是偷学的我伯父吗?”

移剌瑞但觉手掌处柔弱无骨,身旁香气袭人,又是惊慌,又是受用,神情不自觉的猥琐了三分,答道,“确是大王传的剑法,不过也就得了个皮毛而已。”

“你还真谦虚!”红玉笑颜如花,双手环握他手臂,移剌大王一时惊如木人,路上行人远远看到纷纷侧目,啧啧有声,暗暗摇头,夏王皱眉,轻声道,“玉儿,来!”

“不!”红玉性子甚至顽皮执拗,朝夏王做了个鬼脸,笑道,“侄女且去看看那诽谤柱,若是说的对的,伯父可要替小民解忧。”说罢一溜烟跑了。

夏王颇为无奈,夫人掩面而笑,“当真有师弟三分样子!”

移剌瑞见那少女远去,方才舒了口气,笑道,“大王,臣替您穿上皮履。”

“不必了,我自为之!”元曦取过鞋子仍在地上左脚一招飞来一只,右脚一招,又飞来一只,众人细看夏王抬脚召唤鞋子时,足衣竟未沾染一丝泥土,大为惊讶。

移剌瑞便发问,夏王笑道,“此为‘离尘之法’,修至小成,便能魂度苦海,舟济南山,汝可愿学之?”

“愿学!愿学!大王教臣。”移剌瑞双眼放光。

“且看过了这本书再教汝!”夏王暗笑,递过五册,移剌瑞嘀咕道,“大王又吊臣胃口。”

“今日且到你家中吃杯茶再说!”

“甚好!”移剌瑞大喜,便即头前带路,众人穿过闹市中,众百姓不待屠神卫开路,便即纷纷躲避道路两侧,朝夏王叩拜,夏王心知若不离去,百姓断不肯起身,忙即通过,“乡亲父老,速速起身吧!”

众人争相一睹英雄风采,一时间,酒肆高处人满为患。

移剌瑞却在闹市不远处建造了府邸,名汉将军府,府中奴婢十余人,与张家一般简朴无二。

夏王大奇,“我前几次来时,汝这住处门庭若市、金碧辉煌,今日怎会文风大改?”

“都是张大人教导,张大人常说,‘国家艰难,当以陛下为楷模,勤俭度日,不可挥霍成性。’”

“希直!我刚才是否言之太过!”夏王心中感慨,一时有些后悔,立在院内久久难平。

夫人笑道,“大王这谏百讽一、旁敲侧击之术倒也学了三分。”

移剌瑞哈哈大笑,其夫人武氏此时亦从内庭出来,对夏王与夫人行礼。

“午饭你和孩子先吃吧,我和大王、夫人在书房谈事。”

“大王吃不惯家中饭食?怎不早说,我且叫人到街上买些肉。”

“不用了,大王和夫人早已得道!怎吃得下凡人食物,沏一壶茶,且来几盘瓜果,蜜枣,点心之类便好!蜜枣要多一些。”

武氏闻言而去。

夏王与夫人被移剌瑞带领步入一间居室,此处虽名曰书房,却也当真书册甚多,大多便是志怪、野史之类,经典却无几何。

移剌瑞面现羞愧神色,便将腰间长剑‘节旄’解下,本欲放在蘭錡之上,夏王却道,“待我看看!”

移剌瑞恭敬递了过去,夏王抽剑出鞘,但见锐气渐失,锋芒暗淡,不禁叹息道,“此物有灵,需一心待之,一气养之。”

“大王且吃茶!”移剌瑞接过宝剑,恭敬放在蘭錡上,便将下人送来的食物摆放于案前。

夫人见他无心说笑,便道,“若没甚兴致,不如回去吧。”

“移剌瑞,汝可知这天下间,知我者几人?”

“天下人这许多,臣却不知了!”移剌瑞笑道。

“只说汝识得之人!”

“我大哥、王先生、河西王、文白兄、文初兄,再便是夫人了!”

夏王淡淡的道,“汝忘记一人!”

移剌瑞恨恨的道,“那家伙顶撞大王,不提他也罢!”

“你与他交情几何?怕我治罪于他?”夏王笑道。

夫人掩口而笑,移剌瑞被看破心机,尴尬一笑,“大王,臣便不说您也知道。”

“移剌安兄,知我治乱之术、兵法武功,却不知吾玉碎之志。”

“王先生知吾志,亦知吾心,才略高我甚多,虽可托付江山,却难于为友。可惜!”

“河西王吾弟也,性烈如火,心细如发,做事黑白分明,却不能融让,一二事亦不知吾之苦心孤诣。”

“文白仁心智胜,文初忍辱负重,俱是千里之才,我尚不能尽用,谈何知己。”

夏王一口气说完,旋即不语。

“难道这满朝文武,便只有希直终知大王?”

“今日看来,我孤家寡人矣!”元曦眼中含泪,夫人低头不语,二人均隐忍不发,移剌瑞笑道,“说哪里话,臣知大王,还写了些不入流的文稿,大王可愿一观!”

夏王与夫人俱笑,“拿来我们看!”

移剌瑞笑嘻嘻起身,翻箱倒柜,不多时翻出一本书来,夫人接过,笑道,“怎是这本?”

“前时大王给臣的便是这本,因其故事残缺不堪,臣初时想续写,后来被那姓张的讥笑,说什么‘狗尾续貂’,‘画虎不成反类犬’,吾一怒之下便重新写过。”

“《新华山剑侠录》?”夏王奇道。

“旧本已有其书,不好再用前人所用之名。”

夏王来了兴致,与夫人一边饮茶吃枣,一边翻阅,时而捧腹,时而阴郁,翻到第二章初时,两人手中枣子跌落,骇然起身,“一樽还酹,身生于母!”

移剌瑞挤眉弄眼,大笑道,“‘天覆地载,日月同光,兄弟哪条道上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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