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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魂归奉天(最终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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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魂归奉天(最终章)

山城南岸有一排伸出到江面上的石梁,形若龙门,将奔腾而来的长江一劈两半。石梁外的那一半依然急湍浩荡,雪浪翻涌;石梁内的水脉则横涌江心,于寂静无声中回旋圆转,状似弦月,平整如镜。内外一静一动,好不神奇。

每每夕阳西下,因日寇军机绝迹而重归旧貌的渔舟载着放声高歌的渔夫满载归来,又可泊于湾内,此时空中一轮皓月,江面则倒映着渔火星星点点,一明一暗间,又是一天。

奉九已进入临产期,巧稚高兴地说,总算有机会给亲侄儿或亲侄女接生了。奉九和宁铮当然是盼着再有个女儿的,两儿两女,多好,势均力敌,但奉九有预感,只怕又是个秃小子——在老宁家,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算上,各房的女孩数量都少得可怜。

今天是八月十日下午,应该是个平常的日子,但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多年的抗战格局早已彻底改变,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去年,奉九家隔壁搬来了一位从北平偷偷逃出来应聘国立中央大学教席的教授,他说日本军队知道覆灭在即,士气极其低迷,再加上军需供应不上,又一再被活跃于华北的八路军、新四军追着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残暴了。

甚至有些日本兵,类似于著名的“大日本皇军第一窝囊废师团”——以擅长做生意而闻名的大阪人组成的第四师团里那些“随时装病,干说不听”的日本同僚那样,因吃不饱饭,争着给河北京郊地主家做农活换饭吃,这样的奇事随着战事趋于结束而时有耳闻。

没想到,奉九也是经由此人,意外地得知了吴妈失踪已久的丈夫的下落:当年这个老实巴交但性格执拗的海城乡下人逃到北平时,吴妈和女儿宝瓶早已随着宁铮一家迁走,没几年北平沦陷,他就打短工讨生活,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亡国奴的日子,其中有一段时间就是给这位教授一家做点粗活,自我介绍说媳妇儿是宁司令夫人的奶妈,所以他一见奉九就想起了这个人。

后因战事吃紧,日本侵略者和中国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中国人就只能吃日本人统一发放的混着泥土、老鼠屎和石子儿等其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的陈年杂粮,年老年幼等体衰者无不上吐下泻,昏倒街头者比比皆是,很快被害怕形成瘟疫沿街搜罗病人的日本兵发现,于是和其他成百上千有这种病症的人一起,拉到城外活埋了;最让人惨不忍闻的,是连那个坑还是被日本人逼着用尽了最后一把力气,自己挖的……

奉九不知道该怎样把这样的消息告诉其实一直惦记着丈夫和父亲的吴妈和宝瓶。

已生产过三个孩子的奉九并没有因为临产而取消一切活动,今天下午更是拒绝了比往日早些回家的宁铮的陪伴,照样下了歌乐山,去到渝中主城区的银行办事——最近一段时间物价飞涨,宁铮的薪水要应付这么一大家子早已捉襟见肘,奉九不得不向远在美国的父亲和大哥求救。

她可不想让宁铮知道这事儿。

战时物价可以上涨到什么程度?有人笑言进面馆吃面,一定要先付帐才行,要不等吃完结账时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嚯,又涨价了。

她办完了事,老远就看到几个美国大兵忽然从一家咖啡馆里冲了出来,大喊大叫,还比着在二战期间由英国首相丘吉尔普及到全世界的表示胜利的手势“v”;街道上的人群里有银行职员、有大学生……很快就听明白了,立刻自觉地替他们翻译给大家 :“美国大兵说——‘仗打完了!我们胜利了!’”

人群一片死寂,几个美国大兵纳闷地看着满街的中国人,忽然,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劈了叉的嘶吼,很快,整个街道上的人群开始像波浪一般涌来涌去,每个人都兴奋地高喊着,草帽、礼帽、学生帽、军帽……统统飞上了天,有的人在大笑,有的在大哭,很多饭馆、茶肆、咖啡厅当场宣布今天全部免费,奉九怔了下,马上拦了一辆“三涌”出租车公司的车,向家里驰去。

一到了家门口,她急急下了车,心跳得扑腾扑腾的,已足月的便便大腹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宁铮刚好被歌乐山上下越来越大的动静惊扰,此时正走出来在房前观望,忽然看到快步跑进来的奉九,吓得赶紧迎上去,一边蹙着眉埋怨她。

可听完奉九语无伦次地告诉他的消息后,宁铮也没法镇定了,夫妻俩先是紧紧地抱在一起,宁铮觉得不过瘾,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慢悠悠地原地转了几圈儿,奉九头向后仰,发出多年来已难得听到的畅快笑声。

很快,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三个朝气蓬勃的脑袋露了出来,好奇地张望着下面的他们;支长胜夫妇也走了出来……紧接着,整个公馆已变成了一个乐园。对于他们这些东北人而言,从“九一八”算起,已憋屈了整整十四年。在大吵大嚷的孩子们的身后,夫妻俩环抱着对方,对视着,微笑着,时不时地亲吻,静静地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当晚公馆里大排筵宴,不分上下,男士们都喝了不少酒,宁铮和支长胜这对老长官和老部下都喝得醉醺醺的,勾肩搭背陈芝麻烂谷子地诉说着宁军过去的辉煌和最后的风流云散,说到伤心处,两人抱头痛哭。

赛西尔更是喝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直眉楞眼地抓着芽芽东一句西一句地倾诉着绵绵情意,毫无心理准备的芽芽倒是不尴尬——她的酒量随了母亲,一杯果酒已经上头,根本听不懂这英国男孩在说些什么;龙生酒量深不可测,与平日相比,神态还是毫无二致,干脆一脚把好兄弟踢到了墙角,还不忘拿条薄被给盖上省得着凉。

奉九虽不能饮酒,但也有些醉了,隐隐约约间,她似乎看到龙生盯着芽芽看了一会儿,随后托起她俏皮的尖下巴,闭上眼睛,珍而重之地吻上了她因喝了葡萄酒而格外红润的唇。

不过,胜利的消息到底过于刺激,凌晨时分奉九还是发动了,幸好赶上巧稚在家,奉九在她的帮助下顺利地生下了他们夫妇的第四个孩子,果不其然又是个男孩,夫妻俩虽然也很高兴,但那相视一眼里,还是有藏不住的点滴遗憾。

巧稚这个剔透玲珑人儿一眼看出兄嫂的隐思,抱着新生儿笑道:“看我们长得多漂亮……以后芽芽可不得了,大姐走前头,后面跟着一溜儿亲卫队,多气派!”

也是,这远景又让俩人兴奋了起来。

一向拥有给弟弟们取名权的芽芽这次超水平发挥,取了个极其好听又富含传统文化底蕴的名字——“屠苏”,这种古时于正月初一饮用的药酒,有驱寒、辟邪的功效,惟愿从此后,中华再无鞑虏肆意践踏、永葆浩荡风华。

八月十五日,日本最大的战犯裕仁天皇于正午发表讲话,表示会遵守《波茨坦公告》,正式宣布投降。

中国人民于民国二十年即已开始的十四年抗战终以胜利告终。

然而,和平并未从此降临,内战的阴影再度笼罩苦难的中国,雾都重庆不负其名,浓雾弥漫,其中,有人形如鬼魅,往来穿梭,定下一条条计策,誓要将最大的对头趁热打铁消灭干净,浓烈到无法忽视的滚滚硝烟终于再起。

八月二十五日,奉九的月子刚坐到一半,宁铮正在房里和她一起逗弄着屠苏,其他家人恰好都不在房里,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支长胜太太温秀芝去应门,一见到来人,瞬间惊骇莫名,满脸的笑都收了起来,马上拨电话请宁铮下去。

此人身后跟着几个人,一身的黑拷绸衣裤,大热天的也戴着黑礼帽,看着都闷。

刘丙岸见了宁铮,脸上似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儿,简单地请安后,就说奉委座之命,请副座和太太去成都暂时呆一段时间。

宁铮从刚刚看到他曾经的看守时,就知道一直在心中盘算着的终无望,内心一片凄凉,但只是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只有我们夫妇么?”刘丙岸局促地说:“是,令千金、吉将军公子和那位英国小公子,还有令妹,都可留在此地。但,暂时不要通信了。”

“还有屠苏,也不要跟我们去了。”奉九意态娴雅地走过来,刚刚她已听出了温秀芝声音中的骇然,马上起身在楼梯口听了有一阵子了。

宁铮转头向她看去,奉九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温煦——别为我担心,大风大浪,这些年我们不都过来了么?

宁铮莫名其妙地算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嫁给自己已有十九年了,他眼见着那个在万柳塘的冰面上如疾风般团团旋转的红衣少女,终于在自己带给她的几乎从未间断过的惊涛骇浪中,长成了今日这般宠辱不惊、淡定从容的模样。

初相识时,她的心思很浅,就像块透明的水晶,即使再顽皮狡黠,也不过都是些小姑娘的手段;而现在,她就像块中国人千百年来最喜爱的翡翠一样,积存了多年的温润,又如丝绸般柔滑,翠色不浓不淡,入了手端详,其品相也经得住最严苛的品鉴。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五日,成都三桥南路白家公馆。

奉九从二楼下来进了书房,看到宁铮把书桌掉过来,正当窗作画,窗外阴沉沉的,自从他们近两个月前来到成都,这里的天儿就没怎么晴过。在重庆的这些年,他在闲暇之余,也跟着奉九学着画起了中国画,奉九觉着,人聪明可能做什么都顺当,没几年,他的画也很有些自己的风骨了。

此时他聚精会神勾勒着的,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山野,其上,有五头牛正在吃草;后四头大概是吃美了,所以神情磊落、怡然舒展;惟最前边一头,明明体格硕大、骨撑皮涨,鼻子上却被勒着难堪的鼻环,瞠目虎视,怒张的鼻孔似乎都在喷着愤懑的热气儿。

这是唐代韩滉那幅称得上是中国传统画作中的天球赤刀之作——《五牛图》,宁铮单挑了这幅来仿,可见此时的心境。

奉九从后面张臂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愈见宽厚的背上,低语着:“瑞卿,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

宁铮解开她的手臂,转过身来,死死地搂住了她,一呼一吸间,尽是郁郁。

奉九的话就好像被听到了一样,第二天中午,刘丙岸恭敬地请宁副座夫妇回重庆。奉九知道,国共两党长达四十三天的重庆谈判,结束了。军统局不用再担心身在重庆的中共头面人物试图与前东北主政宁铮的会面,所以,他们可以回去了。

其实早在一九四一年宁铮一家刚刚到达重庆后不久,《时代批评》及《大众生活》杂志就借着“九·一八事变”十周年之际连续发文,呼吁江委员长响应晋系阎百川、桂系白健生及其他国民党元老的呼吁,让宁铮出来担任重要军职,为抗战发挥更大作用,而不是仅仅做个无足轻重的军需部防毒处处长。没想到老江接受记者采访时,居然轻描淡写地推说这是宁铮自己的意思,而宁铮在记者找到他时,只能缄默不语。

宁铮和奉九回到歌乐山公馆,孩子们见到了多日未见的父亲母亲,都欢呼着冲了上来。奉九疾步上楼去看望可怜的小儿子屠苏,这个出生才半个月就不得不与母亲分离的小可怜,巧稚高兴地抱住她,连声说屠苏很好,请她放心。

他们曾又被秘密监禁的事情,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宁铮一家还是按部就班地上班、上学、生活,但大家都知道,他们再一次地被监视了,所到之处,都有便衣跟随,芽芽还说她曾想去孙奶奶家学钢琴,立刻被一个便衣拦住了,毕恭毕敬地请“宁小姐回家去,以后也不要再来”。

奉九明白,此次重庆谈判,更多的是给希望国共两党和平共处的美国和苏联看的,毕竟亚洲战场刚刚平息,谁也不想再次看到烽火连天。

但按照她对江委座的了解,内战是不可避免的,即便中共一退再退,试图与国民党组成联合政府,承认了江的“部分独裁统治”,也是徒劳的。毕竟在抗战期间,江连打日本人都没有剿灭新四军、八路军那么上心,而现在,他腾出手了,可想而知他会如何。

他们的家乡东北,势必再一次成为焦点之地——东北生产了占全国一半的煤炭、钢铁,又有最大的兵工厂,当年日寇为了进攻全中国,对东北没有大肆破坏,而是作为“以战养战”的大后方,如果拿下东北,就占据了源源不断提供后勤补给最有利条件。

当年伟人曾说过,别的地方都可以失去,但只要有了东北,我们就有了强大的根据地,就可以支撑我们的军队不被吞噬殆尽。

很快,抗战胜利已经过了四个月,《申报》、《文萃》等主流报纸接连发表类似《尊重东北人民意志,支持宁将军主政东北》这样的文章。

奉九明显觉得宁铮的精神状态有所不同,虽强行压抑,但雀跃之情还是有所表露。其实自抗战胜利那一刻起,他们这些东北人,哪个没有暗暗想过,也许终于可以回到阔别十四年的家乡了呢?

宁铮的老朋友周先生在《重庆政治协商会议第三次会议》上,为了避免内战,代表中共向重庆政府明确提出的三项要求及八项附带要求中,就包括放宁铮回东北主政,并提出“若无作为抗战推行者的两位将军的‘鲁莽’,就没有今日全国欢庆的民族复兴节”。

这句话也许瞬间让江提高了警惕。

随后,一大批有影响的报刊杂志比如《文汇周报》、《中外春秋》、《七日谈》等纷纷刊文,要求让宁铮率兵回东北,并释放杨将军一家人。然而,虽舆情汹汹,终究是曲消筵散,没了下文。宁铮的心思也渐渐沉淀下来,终于又恢复如初。

奉九对他说:“‘无欲则刚’,我们不求他。”

宁铮笑了,说太太说的是,无欲无求,看他还能做什么文章。

一九四六年元月,宁铮接受召唤,到黄山官邸与江委员长密谈。

“抗战业已结束,但你也看得出,跟中共的战争即将开始。这次的谈判不过是个缓兵之计。最近,国内舆论呼声很高,要求你回去主政东北。但我倒是希望你可以统帅一支军队,将已扎根东北的中共驱逐出去,怎么样,做得到么?”

宁铮眉头深锁,好半天才抬头坦然看向面前这个算计了一辈子的当前中国最高统帅——抗战胜利后,他的国际声望达到了顶峰,正是志得意满之际,“做不到。我还是那句话,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哼哼,这么多年过去了,端纳变了,离开了中国;张文白变了,李德邻变了,他们越来越倾向共党。只有你宁瑞卿,愚且真,还是一根筋。行,不敷衍,这也正是你的优点。我听你的。那么,我希望你离开中国,去欧洲、美国……随你,总之,不要在此地,我不希望他们挟你以号令诸侯。”

宁铮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这句话,如果他真的接受了江的要求,那他才会大惊失色,继而敷衍搪塞,直到自己明确拒绝。

其实江的意思,却是害怕已分崩离析的东北军在他的号召下再次集结起来,与中共合作,从而再次阻碍他的内战大计。

“还有,万一……你得答应我,永远不要跟中共合作。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

宁铮懒得与之争辩,“那杨钟祥呢?委座可以释放他了么?”

江勃然变色,“你还敢提他?!要不是他,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反我?!他死不足惜,罪有应得!”

宁铮能做的,真的很少。他与江冷淡地握手告别,这对曾经的结拜兄弟,终生未再相见。

据说,晚年在台湾的江曾非常后悔没有把宁铮送回东北主政,也许,那时的情形又完全不同——他的彻底溃败,是从丢失了东北开始的。但以他的心性,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如此大方之举?也许,这样心胸、格局、眼界的人,命中注定无法长久地统领万里江山。

曾经热闹非常的陪都渐渐变得清静,绝大多数的“下江人”一伺时局稳定,都思乡心切、携家带口地离开了。原本熙来攘往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饭馆、舞厅、电影院……倒了一大批,吴侬软语、难懂的闽南话、叠字频出的晋陕话、幽默的东北话……各地方言渐稀,越来越难以听到,但还是有一部分异乡人就此留了下来,将这座在残酷的战争中为他们提供了多年庇护的重庆当做了家乡。

民国三十五年春节刚过,一家人提了简单的行李,宁铮怀里抱着屠苏,他们正站在储奇门的江岸上,望着对面的海棠溪。四年半前,他们就是从这里,踏上了这座山城的重重台阶。

溪水蜿蜒而行,向北注入长江。此时正下着蒙蒙细雨,轻烟夹杂着迷雾,蒸腾而起,层层叠叠、似梦似真,不疾不徐地笼罩了曲折交错的沟壑、拱桥、漫长的石阶,和几多吊脚楼上的人家。

溪边植了大片海棠,其中也栽有奉天常见的西府海棠,一株株开在这漫天烟雨里,如同一个个笼着轻薄烟纱,含羞带怯初试新妆的佳人,端妙的身姿映照于溪水之上,道不尽的娟秀工媚,幽清善藏。

这著名的“海棠烟雨”也是山城南岸著名的美景,在离开前还能再次见到,也算了无遗憾了。他们终于挪动脚步,上了渡轮,过了海棠溪,到江北机场乘飞机,与执意留下来的巧稚含泪拥抱互道珍重。

因为天气缘故,能见度低,飞机在重庆上空打了几个转,这才向西飞去,好像在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别了,我们的祖国。希望这只是暂时的。

三年后,重庆解放前夕十天,杨钟祥将军、幼子、幼女及秘书宋绮云一家共八人,被老江下令秘密杀害于歌乐山渣滓洞外的野地里,个个都是尖刀从脊柱刺入,连年仅八岁的“小萝卜头”宋振中都没有放过。

“西北山高水又长,男儿岂能老故乡……”

这位陕西刀客出身的爱国将领,终究没能等到他切盼的黎明。

……………………

宁铮一家到达美国,生活日上正轨。

本来刚到美时,宁铮奉九夫妇二人俱是囊中羞涩,因为钱财基本都捐了抗日了。宁铮原打算硬着头皮向老丈人和大舅子借点钱去股市搏杀一番,印雅格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原来,当初“西安事变”前,一直负责采买军火的他手里还有一笔款项未动,一直存在银行里,印雅格也没敢给奉九,就怕这位太太又给捐了。宁铮两口子这才安心无虞。

待屠苏刚满一周岁时,奉九到底还是进了哈佛攻读博士学位,不过并没有继续比较文学的研究,却转而师从著名汉学家费正清,在其领导下的东亚文化研究中心做课题——概因宁铮被监禁的那些年,她也陪着一起读《明史》、《唐史》来着,而人到中年,正是一个人从“外视到内省”的转折点,奉九开始对自己国家的历史越来越感兴趣。

宁铮对太太的执着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最终还是实现了自己少女时代的梦想,称得上言出必行。

奉九毕业后应聘到哥大先做了讲师,因为在汉学研究方面取得的杰出成就,不过六年的功夫,已被破格聘为终身教授。随后她开始在美国各地著名大学的汉学研究所、亚洲或东亚研究中心担任客座教授,飞来飞去。

奉九之所以婉拒了导师的邀请留在哈佛任教,是因为他们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学术分歧——费教授认为,正是西方白人的入侵,才迫使老中华不得不一点点现代化,这种充满了西方种族优越感和为迫害者推脱罪责之辞,及有意无意割裂近代与前古代之间天然的“亲子”联系,使得近代中国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泉的学术导向,终于让这一对原本关系良好的师生不得不分道扬镳。[3.陈友冰;美国的汉学研究(一)[j/ol];

进入五十年代,美国开始盛行反共、反左派的“麦卡锡主义”,压制异己、告密成风、栽赃陷害……对与中国、苏联和东欧沾边的一切都疑神疑鬼,奉九曾为此退出学术界多年。后来此种歪风渐渐退散,她才又继续中国史的研究。

奉九很推崇第一位正式在哈佛开班授徒的前清五品官员戈鲲化先生的做法,每次上课都穿着既符合授课主题,又贴合自己身份和年龄的中国各个历史时期的服装——当然,这些精美的服饰,都是秋声做给她的。奉九惋惜着秋声的一身绝技不为世人所知,曾屡屡建议她自开服饰公司,但秋声说,她这辈子,只愿给姑娘和姑娘的亲人做衣裳——对具有厚重底蕴的中华文化的浓浓自信,再加上丰富细致的授课内容和娴熟技巧,奉九的课一经推出,就成了各个大学备受欢迎的推荐课程。

奉九利用中国人的先天优势,很快在人才辈出的美国汉学界闯出了一片天。每每来自世界各地的汉学家们开年会时,宁唐奉九女士往往非常安静,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没有让她感兴趣的议题。

如果某个人的问题恰巧激起了宁女士的斗志,她那双美丽到可以“点燃马车夫的烟斗”的眼睛立刻为之一亮,随后就会将脖子上系着的标志性小方巾解开,顺势绑到细白的手腕上,配着那只同样出名的凤镯,和准备战斗的气势,于是围观的其他汉学家就会兴奋莫名——他们马上就可以听到一场精彩绝伦的学术辩论了。

有崇拜她的博士生曾这样评价他的导师:她是如此美丽,以致于本不需要如此博学;她是如此博学,以致于如此美丽似乎成了一种浪费。

名人多怪癖,宁夫人在汉学界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癖好,就是她的助教:在她任教职的二十一年里,别的教授不定得换多少位助手了;可她从来只有固定的一个人,年纪比她还大,碰巧也是中国人,碰巧也姓宁,后来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即使上了年纪,身材还是修长挺拔,一身军人气概的美男子,就是她的先生。

据说,宁夫人刚开始是很不情愿地给校方打报告,申请将自己丈夫作为助手的,本来哥大东亚研究院并没有答应,但后来有对中国非常了解的教职人员惊讶地发现,这位宁先生在《明史》上很有研究不说,居然还曾是在中国政坛叱咤风云十几年的第二号人物,那么他一定身负中国近代史的诸多秘密。

这个鱼饵可把研究院的教授们勾得心痒痒,于是二话不说地通过了宁助教的资格审查。

宁铮执意屈尊做太太的助教,当然是有原因的——他就跟着来上了那么一次课,马上发现绝大多数的男生眼神痴迷地绕着他太太转。一向被传是个醋缸转世的宁铮哪里受得了这个,奉九虽人到中年,可风韵气度却更胜从前。

这还了得,宁铮原本跟着包不屈炒股的事儿马上放下了——包不屈是在奉九博士刚毕业那年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的,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从此后,芽芽的“包伯伯”就又是他们家的常客了——宁铮自当了自家太太的助教,恨不得天天背着书包上学堂,别提多上进了。

即使有什么别的事情,但他从来不会缺席的肯定是每学期的第一堂课,并且很好意思地独占头一排。他最喜欢看着自己一身浓浓书卷气,如风中翠竹般的太太踩着轻快的步伐往讲台上一站,不动声色地先剜自己一眼,再用她人到中年依然清雅动听的嗓音自我介绍说:“各位早上好!我是,宁唐奉九。”

宁唐奉九,啧啧,多好听,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听的名字了,对吧?对吧!

…………………………

唐氏是个大家族,在战乱期间很多人都跑到了美国,相互之间的往来日益增多。到了六十年代,有在美西的长辈提议举办一次“唐氏宗亲大会”,经过一番筹备,在旧金山能容纳几百人的“富春馆”召开了本次大会,来自世界各地的与会者足足有五百余人。

唐家毕竟是诗书传世,而奉九贵为世界名校文理学院具有终身教职的教授,自然最有代表性,所以被宗老们公推上去,让她好好地“抚今追昔”一番,大大宣扬一下自古以来唐氏一族的荣光,让小辈瞧瞧唐氏一族那叫一个人才济济、豪杰辈出,所以后辈更需端方自持、修身齐家治天下。

奉九作为一名学者,见天儿浸淫于知识的浩瀚汪洋之中,越学越觉得自己无知——人对自己和世界的认知,共有四种:第一种,知道自己知道;第二种,知道自己不知道;第三种,不知道自己知道;第四种,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第四种,自然会造就出“无知者无畏”的芸芸众生,而奉九,自认是在第二种。

绝大多数学者自有其谦卑的本质,很不喜欢吹牛拍马,这也是知识界的共识。

但宗老都提了,奉九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一边往上走一边揣摩着该说点什么才得体,忽然想起了某位学贯东西的大家也曾在某个公开场合俏皮又不失恰当的讲话,于是乎语气舒缓地娓娓道来:“我们唐氏,”说到这儿,她先分神照顾了一下左手边先生的情绪——宁铮的“中华民国一级上将”头衔的确很吓人,所以就算他不情愿,也早被请到了台上就坐——毕竟她在哥大的员工证上都是写着“宁唐奉九”的,但为了应景,只好先把头一个姓去掉,宁铮虽略有不快,但只得按捺着听太太胡扯:

“盛唐以我们的姓氏命名;海外华人聚居地一向被称作‘唐人街’;英勇无敌的唐氏祖先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略略提及,就有——‘上古五帝唐尧’,宋代出了五位刚正不阿御史的‘五豸唐门’,书画圣手唐寅,洋务运动领军人物唐廷枢……”,听着很是那么回事儿,对于奉九没出什么幺蛾子,而是紧扣主题,唐家大伯、唐度、唐家大哥都满意地点头,再看看左右唐家宗老,更是捋须含笑,洋洋自得,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儿。

可很快话锋一转,接下来的就不那么对劲儿了,“还有念起紧箍咒,就能把神通广大的美猴王治得服服帖帖的‘唐僧’,在西班牙大战风车的骑士‘唐吉可德’…………另外还有受到全世界欢迎的迪士尼‘唐老鸭’…………我们唐氏家族可说是轩轩朗朗、品质高洁、人才辈出、光宗耀祖啊呵呵呵呵,呃……”

底下几百号宗亲先是一呆,接着哄堂大笑。

半真半假,半正经半诙谐,既没有撅提议的宗老面子,又照顾了自己作为一名理应恭谨做人的学者身份,不虚荣,自谦卑,照顾了方方面面,宗老也不好跟她真生气……这倒成了一个流传多年的佳话。

出了富春馆,宁铮笑着看她,伸手刮她鼻梁,“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如此顽皮?”

奉九把头往他肩上一靠,“还不是你惯的。”

跟着出来的五个人受不了了,“老夫老妻的,一天天的别这么演了好不好啊?”

说话的正是已经年近不惑的芽芽,她早从麻省理工攻读完博士学位,读的是需要一个绝对出色的数学头脑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没到十年,就开办了自己的公司,售卖的是计算机加密算法、数字签名方案等与信息安全相关的产品,面对的客户是各大银行和其他对通信信息保密度要求高的公司,在信息安全业界称得上执牛耳。

自从小时候在英国见到了那架差分机,随后又读了计算机祖母埃达的著作,谁能想到,那么小的她,就会对那复杂笨拙的自动计算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并打算为之奋斗终生呢?

走在她旁边的一长得很像唐奉先的高个子男人两手扯着嘴角笑话她:“好像大姐好哪儿去似的,你在你的来哥哥面前,不也一样?”旁边一个俊秀的男孩儿跟着起哄,另一个一身明星气质的男人拉了拉他的脖领,让他消停点,省得一会儿挨揍。

说话的正是从小就跟她不对付的安安,另两位,自然是屠苏和坦步尔,屠苏像巧稚,而坦步尔很像宁铮的翻版,不过宁铮瞪了他一眼,坦步尔赶紧缩回了头。

“嘿你姐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说两句好听的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歪派我?”她点点头,“让你们这么放肆,是我这个做大姐的教养无方……”芽芽随即灵活地杀到两个男人中间,伸手扭住了他俩一人一边的耳朵,动作经过千锤百炼,熟门熟路,直扭得他们齐刷刷弯了腰,一门劲儿叫饶。

“好了,差不多行了。”一道温和的嗓音插进来,正是一直没怎么吱声的龙生。他是太太的财务总监,兼公司总经理,毕业于斯坦福沃顿商学院,奉九从未想到自己的养子居然对做生意感兴趣,后来龙生才告诉她说,芽芽的性子硬朗,不像是屈居人下的样儿,只怕只能自己当老板了;那他就不得不学做生意,省得她再被人给骗了。

奉九热泪盈眶,说你娘的痴情,你是一点不落,全学去了。

龙生淡淡一笑:“干娘,能一直守着她,是我的福分。”

……得,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当初因为来美国后芽芽执意不跟随他的脚步去斯坦福,两人还闹了好一阵子别扭。等到芽芽耐心地跟他讲述了想去麻理的理由后,他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没想到后来后悔的倒是芽芽,总想着给龙生打电话,而且一打就是半天不放,动不动就吃醋的反而是她,反观龙生适应良好。

至于他们俩那原以为水到渠成,实际却波澜不断的情史,就又是另一段让人听了会心一笑的回忆了。

塞西尔又在美国呆了两年,到底失落地回了英国,不过若以为他从此后消消停停,再不往美国折腾,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位贵族子弟后来成为一位闻名遐迩的莎翁剧演员,并有了自己的剧团,满世界地演出,也是第一批到与西方恢复外交关系后的中国演出的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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