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1 / 2）
第22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小彩红在奉天一炮而红,邀约的单子自全国各地纷至沓来。
师傅李白银喜得够呛，就等着唱出了正月，就到北平上海再去驻唱。
在民国时期，戏子和娼妓、乞丐一个地位，都是下九流，恨不得人人得而欺之。
李白银年纪渐长，也想着培养个接班人出来：小彩红资质奇佳，声音、外形、悟性条件更是优于年轻时的自己——咬字轻，放音松，膛音好，音质低回圆浑，大段唱词过目不忘。就是有些心浮气燥。
走红容易，但如果想成为“以情带声“”的“白派”顶尖人物，还得后天多加努力。
再有，戏子社会地位低下，若小彩红能像自己似的，也傍上一方靠谱的势力，即使顶不了几年，那也是让人心安的一桩美事。
初八下午，她在大观茶园刚唱完戏，正坐在后台喝茶休息，有茶房进来通报，有一位“年轻女士”要见小彩红老板。
李白银眉头一紧，先寻思了一会儿，心想着既然是年轻女士，而且只有“一位”，看来不是什么家庭纠葛，因为一般正头太太来示威，怎么也得拉上几个亲朋好友助阵。
毕竟，小彩红从天津到了奉天，除了奉天的钱好赚外，也是因为去年出道甫一走红，就在天津惹出了点“纠纷”：刚闯出点名堂就急吼吼地傍上了一位人到中年的王老板，倒是家大业大，不过，事先没打听清楚，家有河东狮一只，发家也是靠的丈人家，没几日就闹得很难看。
现在到奉天拢共没几日，李白银也一直将她看得紧紧的，至少应该还没来得及惹出什么丑闻才是。李白银先出去看了一眼，见来人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容貌极美，学生气十足，虽心里诧异，但还是放心地让小彩红出去了。
小彩红看到来人，不禁眼前一亮……
奉九也看着眼前的小彩红：身段妖娆，五官艳丽浓烈，跟她的师傅倒有点像，真真一个美人坯子，假以时日，肯定会更加魅惑人。
奉九有点不知如何称呼，小彩红热情地说：“这位小姐，您叫我彩红就好。不知您的来意是……”
“彩红老板您好。”奉九端着架子，回想着以前遇到的那些矜持的贵小姐们的做派，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儿，“是这样的，我一位年轻的男性朋友，英俊潇洒，身家丰厚，前些日子看了您的演出，对您一见钟情，魂牵梦萦，但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替他约您出去吃个茶。”
小彩红看着奉九一身价值不菲的洋装和通身的气派，再加上对自己容貌的极度自信，心里已是信了七八分，眼里不免带出了七八分的热切。
奉九在心里笑了：不枉她七拐八拐，打听了若干人等，包括了在天津的同学亲戚，这才结结实实地证实了小彩红虽在天津出道不过一年，但风评欠佳的原因……跟她浪荡的未婚夫可不正是绝配。
小彩红内心喜悦，但还心存疑惑，“不知您的朋友叫……”
奉九随手抓过身后的辫梢，轻轻在手里摆弄，“他叫宁瑞卿，是个留过洋的，个子特别高。”看着小彩红上下打量自己将信将疑的样儿，又再接再厉了一句：“您放心，我们都是正经人。我姓唐，叫唐奉九，如果两位能就此结下一段姻缘，可别忘了我的谢媒钱。”说完，嫣然一笑。
………………………………..
宁铮突然接到奉九的帖子，约他在初九晚七点在北市场的“云麟”茶社见面。宁铮有些奇怪，奉九一般约自己都是打电话，而且是突如其来，这样自己有事不能成行的可能性就大增，她那点小心眼儿很容易揣测。
宁铮又回想起前天她刚刚打过电话，问了一下自己的行程，倒是没说什么就放下电话了。没想到紧接着来了个帖子，到底什么事值得这么正式？
不过，未婚妻能主动在晚上约自己喝茶，而不是在白天逛动物园，也不是去听皮影戏，已实属难得。
宁铮不疑有他——也许是上次和自己听戏听得挺满意？宁铮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忍不住急切地数着日子，到了初九他就欣然赴约了。
可等他喝光了满满一壶茶，而且早过了约定时间，奉九却还未出现。宁铮有些狐疑，难道奉九终于决定向别的小姐们看齐——跟男士约会要晚上一段时间，才显得矜持有身价了么？这不象她。奉九年纪虽小，但很有些特立独行，不愿为世俗的条条框框所限制。
终于，到了七时二刻，茶房总算引着一位女士出现了。
宁铮微笑着起身抬头，准备迎接自己的未婚妻：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他们足足有十五秋没见面了……
可一看到来人那式样张扬的白狐裘，脸上浓重的妆容，一脸的惊喜与痴迷，他的脸立刻往下一沉……
奉九正在家画画，昨天奉天下了好大一场雪，白日里宁鸿司和其他几位戏剧社的高中同学打电话约她去喇嘛庙看雪景。喇嘛庙在镇守奉天四大塔之一的西塔附近，离她家不算近。同学出游，家里有汽车的也都很默契地不坐汽车，而是坐奉天城里四通八达的全国首条摩电去的。
鸿司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三叔与奉九定亲而与她有所疏远，该联系还联系，见了面也是如常，其他同学也是如此，让人心生温暖。
进了喇嘛庙的地界儿一看，这一片建筑的风格明显不是东北的——黑瓦白墙月亮门，看起来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味；旁边干枯的树枝上停着几只蜡嘴麻雀，简直就是现成的工笔水墨画。他们痛痛快快地打了半天雪仗，回来的路上，这幅情景仍好像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所以一回来，她索性铺开宣纸画起了画。
墙上新挂上去的，正是她这一段时间以来画的“鸳鸯枯荷图”和“芦苇仙鹤图”，都是反反复复画了几十遍才满意的，不是她自夸，奉九是真觉得自己笔力见长。其实她最爱画鸟，而工笔画也特别适合描绘鸟羽那细密丰富的色彩和质感。
她不禁想着，如果虎头看到了，会不会说自己有进益了呢？
要不要拿相机拍下来邮给他看看？虽然只能是黑白照片，但虎头应该也能看出些门道。
奉九当年师从吴门画派大家的李道林先生，硬拉虎头作陪，实际上奉九知道虎头特别喜欢画画，只是没钱请师傅罢了。
虎头跟着蹭画，但还是坚持用自己的颜料、宣纸和各种画笔，奉九也只好由着他。
李先生倒是品质高洁，对两个学生从来一视同仁，且刚开始均不假辞色，待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他惊喜地发现，这两个学生都是好苗子：奉九偏爱写意鸟，气韵明净，格调秀逸，颇得唐寅的风骨；而虎头则更中意山水，兼有粗细两种面貌，于粗简中见层次韵味，于精熟中见稚拙，多得文征明的意趣。
遗憾的是，虎头实在太穷，买不起画青绿山水需要的颜料，因为这些颜料需要用到赭石、孔雀石、蓝铜矿、砗磲之类的昂贵矿石，要不然，以他的白描设色功力，未尝画不出堪比一位不知名的宋代画家留下的那幅云光翠影、峰峦挺秀的《江天春色图》。
他们大概学了能有三年的时间，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师生三人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一起鉴赏唐家古董店收上来的字画，有时兴致一来，师生合作一幅画，都是让人回想起来总要会心一笑的雅事。
后来李先生的母亲病重，他不得不辞了教席回杭州老家照顾母亲，家庭住址几经变更，时间一长就慢慢断了音信，但后来有奉天去杭州探亲，偶遇老先生的人回来对父亲说，李先生对贵府的公子小姐真是念念不忘，他说奉天唐家那俩孩子，都是难遇的可造之材。
正在这时，秋声忽然匆忙跑了进来，不安地扭着手，低声说宁三少来了。
奉九思绪回笼，手上一顿：有点对不上，按浪荡子的套路，此刻不该去旅馆了么……
奉九倒也不以为意，凝神屏息，垂腕在小麻雀的眼睛上，又添了一笔，刹那间，小麻雀好像活了起来，漆黑溜圆的眼睛似是能说话，整幅画看起来细腻灵动，工而不板，研而不甜。
走廊里，一阵疾风般的脚步声已越传越进，随后，一身铅灰色西装的宁铮大步走了进来，眉头紧蹙，一眼看到奉九还安安稳稳站在书桌后面，手里捏着一支狼毫，抬眼望着自己。
他几步走过去，双手撑住桌子，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奉九，随口对秋声说：“出去，把门关上。”
小小的秋声吓得够呛，但还是勇敢地杵在一旁，不肯放小姐自己在这儿面对明显生着气的这个男人。
奉九神色如常，温言道，“去吧，别担心。”
秋声只好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然后就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一脸担心地听着动静。
奉九坦坦荡荡地回望。宁铮满脸阴郁，好半晌才闲闲开口：“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贵府的教养是这个样子的——这还没成亲呢，就想着给丈夫的房里塞人，贤惠到了这个地步的，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这可过分了嘿，吵架祸不及祖先，怎么还扯到唐府的教养上了？这是对自己母亲的不敬，更是对自己这个没妈的孩子的挑衅。
奉九“嗒”地一声把毛笔扔到桌上，溅起的新鲜墨汁被摔出一串墨痕，瞬间污染了整幅画，宁铮即使发怒，也还不忘看了一眼画：笔触颇见功力，野逸旷达，一笔一划都稳得很，看来作画人心情极好，他深幽幽的眼睛里瞬间晦暗未名。
抬头与奉九对视，宁铮这才发现她一向微蓝的眼白居然沾染了几丝猩红，这让一向清雅美丽的她看起来有几分陌生的暴戾，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盯着她。
奉九站起身，绕过书桌慢慢地一步一步踱到他面前，宁铮顺势直起身，逼视着她。
奉九个子虽高，但在宁铮面前并不占优势，不过，她的气势倒也绝对不输半分。奉九挺直腰杆，负手而立，因在内室，屋里地龙烧得正旺，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苎麻道袍，以往总是梳成一根油松大辫的头发因回来后洗过澡而披散着，黑长的发丝每隔一段就带着一个波浪样的发弯儿，就好似一匹上好的黑色绉纱披在了身上，宽袍大袖，一身的清风明月，佳人皎皎如斯，宁铮心里猛地一痛……
她仰头直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的确，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对我一向疏于管教。我早就说过，本人资质愚钝，实难堪宁府少帅夫人大任，现在，我就正式麻烦您另聘高门，你我二人，自此刻起解除婚约。”
宁铮听了这话，眼角明显一缩，冷厉之色扑面而来，双手也瞬间捏握成拳，鼻翼起伏鼻息咻咻，一双墨黑的眼睛如暴雨将至前压城欲摧的漫天乌云般充满了威胁感，情绪仿佛瞬间沸腾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