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中秋（2 / 2）
要是别的诗书传家的家族聚会，只怕已开始让各位小辈对月作诗了，老帅自己不会这个，也不强求孩子会，该散就散吧。
当夜，老帅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乘专列返回了北平，直到第二天一早，帅府里绝大部分的人才知道，不过家里人对此早已习惯。
奉九先恭敬地跟笑眯眯的宁老夫人和老帅道了别，又跟其他人道了晚安，这才跟着宁铮往回走。
宁鸿司再没找到跟奉九说话的机会，这会儿正定定地注视着奉九离去的翩跹背影，他的母亲在身后看着他，眼神里中带有一丝忧虑。
小红楼在帅府西边，他们要回去都得路过一个四方庭院，里面栽着密密麻麻的玉簪和西府海棠，远离了刚才的香案，这里的香气细细幽幽的，沁人心脾。
宁铮搂着她的腰，徜徉在明亮的月色中。
宁铮微微笑着对奉九说：“真没想到，我家九丫头居然是个天生的红娘。”
奉九微讶，这话从何说起？
宁铮说：“你是不知道，柯卫礼以前最怕跟我去北平公干。现在可好，我一星期不去，他都着急催着我赶紧去，所有去北平的差事，他都恨不得包办了。”
奉九一听立刻明白了，回想起上次这两人在北陵打网球打得咬牙切齿的样儿，不禁莞尔，那情景，历历在目。
其实后来她也看出来了，柯卫礼明显地是在让着自己的糊涂闺蜜。
她对柯卫礼印象非常好，如果真能跟薇薇成一对儿，自然乐见其成。
忽然又想到，二堂哥和自己的闺蜜漓漓，是不是也算是自己玉成好事的呢？
那再前面一点的媚兰和吉松龄？
不对，这里面，怎么少得了宁铮的功劳呢？
这几对儿，更像是宁铮那边出一个男子，自己这边出一个女子，然后就配成对送作堆了，也是够奇妙的。
宁铮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穆桂英挂帅模样英气勃勃的兔儿爷，在奉九面前一晃。
奉九惊喜，伸手就要接过——刚刚家宴上洪福给小孩子们发兔儿爷时，宁铮可是注意到早就超龄的太太那眼馋的表情了。
他适时地往回一收，一张含笑的脸往奉九这儿凑上来，奉九毫不犹豫“吧唧”亲了一下，这下轮到宁铮惊喜了，他一把抱起奉九，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儿。
奉九被他转得开心不已，等宁铮停下来，就催促他再来几圈儿。
宁铮对奉九的平衡能力表示惊讶，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可不是正穿着样滑冰鞋在冰面上像团烈火一样一圈又一圈地儿地转着，既然太太喜欢，他只好又抱着她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奉九朗声笑着，宁铮忽然停了下来，深深地凝视着她绯红的脸，月光下奉九笑得开怀，露着两排雪亮亮的牙齿，衬着红润润的嘴唇，一双鹿眼笑得弯弯的，他猛地俯头吻住了她爱笑的唇。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喘息着分开，慢慢往回走，夜晚微凉的风把他们轻轻的对话传了过来，
“我也要做件跟你这一样的衣服。”
“为什么啊？”
“我就是想穿跟你一样的。”
“……我这是女式的，你也要？好，明天就去给你做。”清甜的声音里隐着笑意。
“别抬杠。至少颜色得一样。”
“……请问小友今年几岁了？”
“……就算一百岁了，我也想跟你有几件一样颜色的衣服。”
“行吧。你可真是……好了，我不笑话你了……来，乖乖跟姑姑回家吧，该觉觉了宝宝。”
忽然“咭”地一声，求饶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再也不撩闲了，你别挠我痒，别……”
夜凉如水，明月皎皎，照得小红楼卧室的落地窗前一片银白，让人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入户的秋霜。今晚卧室水法上方的灯没有点燃，下面的水依然淙淙流淌，床头小几上摆着新得的兔儿爷，宁铮沉默地俯视着怀里酣睡的奉九，她穿着白绸睡衣，衬着秋月般静美的睡颜，正是自己眼里、心头的那抹白月光。
第二天，奉九正在书房用功，秋声进来报告说侄少爷鸿司来了。
鸿司居然又穿上了中山装，正笑嘻嘻地站在客厅的门口，奉九赶紧请他进来坐。
他右手拿着一个漂亮的长条形盒子，左手拎着一个小包袱。
鸿司坐到沙发上，把小包袱放下，直截了当地打开了里面的盒子，露出一把东洋风十足的黑底洒金折扇。
又解开包袱皮儿，里面是个原木盒子，上面印着一头金色老虎，奉九认出来这是东京有几百年历史的和菓子老店“虎屋”的招牌。
把上面的抽板抽出来一看，里面有九只和菓子：有纯白长着红眼睛的玉兔、粉糯糯的五瓣樱、羊羹、还有白里带蓝的一轮满月……不得不承认，做得极是精巧。
“这是这次去日本买的，送你。”
奉九只能装着一脸惊喜地凑近，倒也细细欣赏了一会儿，她对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美是敏感的，能注意到很多堪称艺术品的食物，和生活用具里匠人们费心的那些个巧思。
忽然她抬起头，看了鸿司一眼，欲言又止。
鸿司微微一笑，“我奶奶、二嫂、两个巧姑姑那里，也都送过了。”姨太太就算了，他向来不愿意和老帅的姨太太们有什么往来。
奉九放了心，又打开折扇观赏。折扇是日本人的发明：中国的团扇传入日本后，他们受到启发而发明了这种携带更方便的折扇。眼前这柄以象牙为骨，黑色素绢为底，撒着金粉，上面绘着自在飘落的粉色樱，清雅高贵，非常耐看。
但再好看也是日本货，奉九因自记事以来日本人在东北的所作所为，对这个国家乃至他们生产的物件，都有种天然的抵触。
鸿司看着奉九为了有礼而不得不把玩起折扇，扇柄在她纤长玉白的手指间无声地流畅滚动，从一个指缝进去再从下一个指缝出来……不禁喉头一动。
奉九忽然想起一事：“你可别没事儿在家穿中山装了，明知道你爷爷的态度。”
奉九语带责备，这也是因为她本就与鸿司相熟。
鸿司笑了，为奉九发自内心的关心，“我这不是觑着他走了，才又穿上的么。”奉九这才知道老帅又回了北平。
“你去了趟日本，有什么感想？”奉九很认真地问鸿司。
鸿司笑了，说：“感想？感想就是，虽然日本人很可恶，但他们的好东西，你用起来也无罪。”
奉九没想到鸿司看穿了她对日货鄙夷的心思，其实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是狭隘了，于是颇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不过，他们的军事装备发展得非常快。在横滨，我看到他们的‘凤翔号’航空母舰战斗群已经成形，舰载机种类齐全、数量众多，而且后备非常充足。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东北很危险，他们终究是要实现在东北立国的初衷的。”鸿司说到这，脸上一派严肃。
奉九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月，鸿司是在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权助的邀请下，去日本各地参观日军先进军事设施和制造力强大的兵工厂去了，并观摩了在东京举行的秋操，这对于日本人而言，是在老帅这个东北王的嫡系子孙面前展示强悍武力，威吓与拉拢之意并存；但对于宁鸿司这个年轻人而言，倒是越发坚定了誓要抵抗外敌入侵的决心。
“对了，你也从日本回来了，那还要不要去美国读书？”奉九可还记得自己高中没毕业时，鸿司曾说过的以后也会留学。
鸿司摇了摇头，“不想出国了，其实国内大学很不错……不过我可能想先上讲武堂。”
“……你这变化也太大了，怎么突然就从上美国大学变成要当军人了？”奉九被鸿司学业选择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惊到了。
“说不清，看看再说。讲武堂也不过是两年制，两年后，我还年轻，可能再考虑别的吧。”
“从军的确是你家传统。”奉九说。
“这个年代，还得手里有枪，才能保家卫国。”宁鸿司平静地说。
奉九默然无语，曾经，军人对她而言是多么的陌生，可现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卷进了越来越多的军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