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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雪会佳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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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了两天一夜,下午细细拉拉地停了,浓云却不散,压着林子,现出一片接天连地墨汁般的黑色,林子里却又是一番风景,树梢地面给厚厚的白色裹住盖住,一丁点嘈杂的声音都透不出来,这世界似乎除了黑便是白,除了风声便是死寂,若不是离近村子又在炊烟的下风,这冰天雪地里似乎只剩下冷这一种知觉了。

雪天是动物们的挨饿日,却是猎人们的饕餮时。冬季长林边上没什么大型猎物,钢叉弓箭没处使唤,倒是下套网开铁夹的好时机,张老三早晨下的套,到了这个点,已经套住了三只野兔和一只地鼠,野兔连冻带吓,已是奄奄一息,地鼠却不甘坐困,在张老三背上不住挣扎撕咬,奈何猎人用的口袋怎是它几口就能咬穿的。他本可以使劲往石头上一掼把地鼠摔死,但是三只兔子能吃好几天,他并不急着吃地鼠,回家用麦粒把它养起来,养肥一点好请丈人过来下酒,所以任由地鼠在后边翻江倒海,心里却是一个美字了得。

正深一脚浅一脚觅着来路回村,突然间背上的地鼠不闹了,僵得如死了一般,张老三有些纳闷,地鼠这畜牲不会装死呀,自己也没把口袋封死,留着通气口呢。

他翻下口袋,拎起通气口往里看去,见地鼠缩在兔子中间一动不动,怕不是真死了吧。正想戳戳地鼠探探虚实,蓦地,林子里平地起了三尺风,刮得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兜头盖脸落了下来,灌到脖领里好不难受,张老三正吸着冷气弯腰从领子里往外翻雪,口袋里的地鼠倒像是自己受了冰激,猛然间打了个激灵,一挺身疯狂地向袋子口钻,本来系得挺严实的口袋,被地鼠玩命地撕扯,竟给挣松了,张老三顾不上拍雪,连忙上来往回捂地鼠,谁知地鼠受了惊,拼命地挣扎,未等张老三手到,已然钻出了口袋,也不管东南西北,照着树木茂盛的地方就钻。

张老三合身向地鼠扑去,却给地鼠从指前溜走,等从雪地里再站起来,地上只剩下一溜逃跑的小小脚印,张老三狠狠骂了两句,正要拾布袋回家,却听得身后沙沙作响,像是大兽接近的声音,联系到地鼠刚才的表现,怕是小家伙远远地感应到了野兽接近。他毕竟猎了二十年的兽了,临危怎么应变还是知道的,急忙瞅准一颗树,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再向下看时,却没什么野兽出来,沙沙的声音也停了。

正在纳闷,突然觉得眼前凶光大盛,一抬头,正看到枝叶空隙里,一丈之外的树冠中也藏着一个人。说是人却有些不对头,这三九寒天的光着膀子也不怕冷,嘴里血淋淋的好像正叼着逃跑的地鼠,最不正常的,是那一对放出凶光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比饿狼的红眼还要瘆人。

那人显然也看到张老三了,鼻子动了动,嘴一松,血乎乎的死地鼠掉到地上,不打招呼不说话,就这么恶狠狠地盯着他。

张老三还是老道,知道这时候要命要紧,兔子是不能抠门了,抠了兔子,自己就危险了,于是他慢慢从口袋掏出一只野兔,冲着那人晃了晃,果然他的眼睛随着兔子左右摇动,张老三知道有门,便引着那人,将兔子远远地扔到了雪地上。

谁知那人扭头看了看地上的兔子,却并没有跳下去捡拾,转回头将凶光又盯回张老三身上。张老三给盯得浑身发毛,猛地将另一只兔子扔向那人,接着跳下树枝,全力向林外跑去。

跑出没十步,背后响起刚才听到的“沙沙”声音,回头看,险些把午饭吓出来。后边追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个怪物,腰以下竟连着长长的蟒身,扭曲着像蛇一般游动。眼瞅着就要追上,张老三扔出最后一只兔子,却是准准地扔向怪物的脸,嘴里还不忘咋呼:“天上地下,惟尖子强,留人一命,山高水长!”

那怪物哪里听得懂他这些个行语,死兔子只耽搁了一弹指的速度,之后便飞一般地扑向了眼前的人类,仿佛这才是它最美味的大餐。

长林外,于家堡,有三个人坚定地称自己这天傍晚听到了来自长林里的一声惨叫。

暮色渐沉,天地失彩,铅云更重了几分,远山含黛,近水凝墨,只有白茫茫的大地不肯睡去,依旧指引路人前行。落雪无风,将万籁掩覆,若不踏雪,只有心跳与呼吸可闻。清冽冰冷的空气提人心神,偶有一缕柴炊烟气飘过,好似尝到了百姓家常,舌底不禁生津。

一骑一车出览椒门东行,往逍遥池西北岸驶去。大雪已下了一夜一天,看势头仍不肯停歇,周遭莫说行人,便连只飞鸟都看不到,车骑如两个墨点在白色的画卷上移动,分外显眼,却又分外安全,再无人肯在这时出门饮雪吞寒。

除了这一个!

逍遥池静如墨玉,湖心一处白点是一叶扁舟,舟上一个老翁戴斗笠披蓑衣,浑身已给大雪覆白,一支细细的鱼竿伸出舟外,鱼线动也不动,老翁似入定一般,又似给这寒冬冻成了冰雕,如不仔细观瞧,还以为一人一舟是块湖中突石。

车骑来至岸边,一身貂裘的骑者翻身下马,虽包裹严实,仍不掩其动作英姿,他来至车前,先撑起一把油伞,车夫掀棉帘,骑者伸手自车中迎出一名白裘女子。

暮雪为之迟滞,镜水泛起涟漪。

此女容貌超然绝世,娉婷无匹,配以白裘,直叫天地失色,脸颊浮现的一抹粉晕,宛若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骑者柔声问道:“车内可冷些吧?”

“暖炉就点了三盏,大哥把小妹想得太娇弱了吧!”女子声似编罄,典雅通透,又如石上清泉,灵动飘逸。

“你风寒将好些,这大雪天可不能再受凉了!”

女子心中一暖,焕作满面春光,随即问道:“大哥说带我出来看有趣的东西,怎么把我带到逍遥池了,难不成是来赏雪?”

骑者豪迈不失柔情,微微笑道:“双洲听雪自是钟玄一景,不过今天带你来是探秘的!”

“哦,什么秘密?”

骑者笑而不答:“等会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他再向车夫说道:“你把车马趋到盐仓码头去,我若不叫你,两个时辰后再回此处接我。”

车夫面显严谨:“属下还是陪您一起吧?”

骑者诡异一笑,向女子方向努努嘴:“你放心,我们是去探秘,又不去闯龙潭虎穴,要你缪成何用!”

缪成欲再坚持,骑者伸手止住:“就按我说的办!”

缪成无奈,向骑者与女子分别行礼,转身驾车引马而去。

待车马走远,骑者自袖中掏出一根骨哨,放在唇边吹响三下,湖心白点蓦地一动,钓翁收杆抬桨,向岸边荡来。

女子静立岸边赏雪,也不催问骑者,时间稍久,湿寒毕竟侵体,她微微缩起玉颈。

此举并未逃过骑者视线,他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女子身子软绵绵地倚在骑者怀中,脸颊轻轻往他坚实的胸膛一靠,体内顿时跃起一轮暖阳。

软软娇躯柔若无骨,淡淡清香直透重楼,骑者长呼一口气,胸襟为之畅达,搂着女子的左臂也更紧了些。

一黑一白一对情侣,悄然融入到玄素世界当中,不多一分打扰,但添一分缠绵。

未久,钓翁抵岸停舟,在舟内微微躬身,堆起皱纹笑问:“三爷今日不是一个人来啊?”

骑者三爷大方回道:“难得好雪景,便带尹姑娘一起登洲玩玩,老干的老船能坐得下吧?”

钓翁老干哈哈一笑:“坐得下坐得下,人老船不老,快快上船吧!”

二人登舟,相对而坐,三爷仍为尹姑娘撑着伞,尹姑娘微显腼腆,三爷知她不愿在人前显露,于是放她静赏雪湖,自己和老干攀谈起来。

“今天收获不少嘛,钓了满满一篓!”

“都是些小鱼,大鱼全都潜到湖底喽。”老干话外有音。

三爷眼神闪过一丝无奈,像极了御苑铁笼中雄狮的目光,但转瞬便接上话头:“吃你老干的浊酒,煎几尾小鱼足矣,哪里用的上大鱼!”

“就怕老儿的浊酒刚烈,小鱼顶不了辣,回头还得顶风冒雪回来钓大鱼!”

三爷笑笑不语,余光扫向尹姑娘,见她似未发觉二人话外之音,忙将话头岔开,和老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烹鱼。

轻舟很快渡到解洲,三爷一跃上岸,伸手接过尹姑娘,老干将船系好,当先引二人进入林中。

解洲与偃洲是逍遥池心的小岛,二岛有曲桥相接,但通外陆路只有偃洲至永安门的一条曲桥,进出解洲若不从偃洲走过,则需乘舟。二洲草木葱郁,珍禽集栖,偃洲上筑有星月坛,是为天子祭天之用,解洲上筑有兰台,专门典藏朝廷黄册。一坛一台看着华丽,但平日里并无多少人光顾,又因其被列为禁地,寻常百姓根本不得登临,是以洲上格外宁静,仿佛与七里外灯红酒绿的东市是两个世界。

唤作三爷之人是当今天子的第三子,上高下犁文,依军功封爵颖王。女子名叫尹菩轩,是东市明珠遴甄坊的头牌歌伎,与颖王情意相通,只差一层窗户纸未捅破。老干自是兰台的一名老吏。

颖王麾下有个弘经馆,是其幕府,内中奇人异士颇多,半年前受人指点,讲到故纸堆中埋黄金,他闲来便登洲阅档,果然获益匪浅。兰台只限百姓,堂堂皇子当然不在禁列,颖王出手阔绰,虽是暗中阅档,得了好处的兰台官吏难得糊涂,便任其随意出入,不过为掩人耳目,均在夜里派舟接送,颖王也有盘算,重赏之下买得众吏守口如瓶,不叫外人知道自己跑来兰台。老干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台丞索性便将他安顿在了洲上,权做个守门人,是以大多时间都是他来接待颖王,一来二去便熟稔了。

老干虽然独居,但并不古板,见到才子佳人雪夜相会也不好奇,只把颖王情侣请到客堂便自去忙活了,颖王是这里的熟客,一应规矩程序都懂,放着两人闲看私聊,大家都自在。

此时天色已沉,屋外落雪更浓,在解洲上已看不到逍遥池岸边,客堂内一盏橙黄豆灯稍稍化开凝固的雪夜,但昏昏暗暗更显寒冷。兰台从来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府库,是以一应用度从简,只飞檐斗角略略装点一下门面。客堂似乎比室外还阴冷几分,尹菩轩坐在长桌前微微发抖,颖王瞧在眼里,忙褪下肩上貂裘往心上人肩头一披,道声“稍候”,自己跑去后厨,问老干要来火盆,亲自在客堂内燃起一堆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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