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2 / 2)
倾心立在堂外,见人不断地从正门而进,是要报四方的消息。人们见她立在堂外,便知堂中正忙,便对着她叫声,大姑娘。
她亦笑着微微点头,他们把消息送到她的耳中,她再轻轻一念,便都记在了脑中,她回一声,记住了。人便倒步而退。
堂中的声渐渐落下,倾心便知已报完帐。她听李叔的退堂时的脚步声极重,便知他的病就又犯了。
李叔见她便扬着声调叫了声,大姑娘早起得很呐!
她笑着拜,李叔亦早得很。前几日得几副药材,听说能治人夜中心寒,今日便让玲珑给您送去。
李叔依然扬着调子抬着眉毛说了声,谢了。便扬长而去。
倾心踱步而进,见父亲正饮着西域的毛茶,怕是他喉咙早已干了许久。父亲素爱这种茶的辛烈,如同猛酒,常常沁着心脾。
父亲说,你李叔三更便来报帐,竟能谈如此之久。
倾心笑着言语,父亲既然如此,何不让李叔晚些再来。
父亲亦是笑,并不言语。
父亲常与她言语,人之立世,若是隐去山林,那便是自性,若是流落尘世,便要按着尘世的规矩来。尘世人人皆好面子,因此亦要给人人面子,可以难为他人,但却不能捅破面子,面子是一层纸,尘世的伦理道德都在这里,若是破了,那人便会沦为禽兽,人终究是斗不过禽兽,给人面子终究是为了保全自己。
倾心向父亲言京城的钱庄,她在京城呆了一年,便是要看着钱庄上新发行的交子是否有乱。
倾心说,交子所在流行皆在蜀州,方时贩夫走卒皆可,以交子之信做为金银之替,但蜀州自成一体,交子之用不流蜀外,官府亦是禁止。今日扬州京城一路交费甚重,金银所带皆为不便,虽可以钱庄为储,但交易时亦必取之,更有盗者以此为生,藏于钱庄之处,若见箱出,则尾随其后,其夜,专盗其银,江左之巨贾,常常怨恨。今借蜀州交子之行,以钱庄之名为凭藉,仅在扬州京城行之,商贾之买卖可以以交子替代金银。若取,则以交子为信。虽此次仅在巨贾之间所行,若假借巨贾之名声,再以金银打点官府上下,缓缓行之,或许亦可在城中商贩有所流行。近在京城所处,反响亦是好,原本只有八家贾人因买卖频繁又加之信用德信堂,所以先为之用,待我回时,交子亦已被三十多位贾人所用。
父亲的手盖着青花瓷茶盖,拇指来来回回地滑着柄,他依旧未曾下定决心是否如此,去年朝中已有人开始诘难江南的苏家拥七十二钱庄,占漕运二河,是要阻挡国运的。
父亲把这篇奏折的抄本拿给倾心看,她细细地看,然后又缓缓地放在父亲面前。
倾心说,当今圣上仁厚,自不会相信如此之妄言,况苏家一直捐粮捐钱与边疆,朝中的大臣亦不曾慢了手脚,若圣上不薨,则苏家无忧,怕就怕这一代天子一朝臣。
父亲亦是叹,一辈子都在兢兢战战,如履薄冰。倾心只是立在那里不再说话,她明白世人的不易,即便是荣华富贵,玉宇琼楼只不过是世间的一口叹,让人听到了便是愁。
父亲曾带倾心去过勾践与夫差各自的宫址,父亲问她可曾看到过什么,她说只是一丘土堆。
父亲大笑而言,那里曾经立着帝的宫殿,奢华雄伟,最终亦是折戟沈沙,落得满地茫茫。
倾心一直奇怪为何父亲从她幼时便不停跟她言语世间的荒诞,对她来说那并不该是孩童应有的觉悟。
等她能够回味起父亲的话时,她亦发现自己竟然对世间的种种都未有多余的情,即便是对世人来说感天动地的男女之情,对她而言亦不过是冬日烤火时的灼烧,手被烫到了,就立刻抽回,知道痛了,下次便不会靠的太近。情对她便是如此,远远的离着,只要能感到温温的热便可。
倾心看父亲不言,便又接着说,在京城之中,亦曾听到流言,说圣上体衰已久。她看着父亲,不再说话,等父亲言语。
父亲的手捏紧了盖子问倾心,你觉得消息如何?
倾心说,消息简短神秘,便是有二三分的真实。我亦曾派人打探,疏通了关系,却得不到答覆,这便已有了四五分,去询宫中之事得奏折皇帝亲阅之折数已少了许多,这便已有了六七分。帝王的死自古都是禁忌,不愿让人听,不愿让人看。
父亲听后,亦只是手一挥,让倾心退下,他要细细地去想。
倾心渐渐觉得父亲开始衰老,这种衰老似乎是被这个家给缀着,家大业大终是压在父亲身上,她不知父亲将如何选择,朝中的派系亦是混淆,父亲亦要细细地酌。皇帝的死,对许许多多的人来说,那只不过是天上的日,只要有便可,换来换去与他无关;对许许多多的人来说,亦是天上的日,天晴天阴,都得看他选的是否正确。
倾心正要退出正堂,父亲对她说,你母亲亦在寻你,一年未见了,快去见见她吧。
倾心向他父亲躬了躬身,深深拜了一下,便转了身子,又踱着步子,从正堂迈着一方山水,到后宅拜她的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