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追捕（1 / 2）
晚风中裹挟的潮湿气味愈来愈重，闻了以后，嗓子里糊起一层黏痰。
爱欧望着远处的灯火，奔跑的脚步缓缓停下来，他顿觉腰酸背痛，扭转不灵。
爱欧知道，自己已经徒步穿越了提尔提斯大戈壁的边缘，眼前应该是位于大戈壁内部的一处小镇。
爱欧觉得自己应该在此地租一匹骏马来加速自己的追击，于是便继续向前走去。莽莽戈壁暂时消失，远远望去，一个星夜下的黑点正在缓慢地移向风沙飞舞的小镇。
入夜，小镇由砖瓦铺就的小道上行人稀少，两侧的建筑是非常平凡的阁楼式设计，阁楼里散发出淡黄色的灯光。
爱欧听到自己脚下传来鞋子摩擦沙砾的声音，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他的心里有些着急，担心自己喝了酒，要在酒店留宿一晚上，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每一刻时间都是珍贵的，因为他必须尽快抓到弄臣。
寻找弄臣的唯一线索——血迹，已经在先前碰见小男孩的地方切断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血迹就到那里？
可是男孩根本没有看见弄臣啊？
难道是弄臣躲起来了？
还是说男孩子在包庇弄臣？
爱欧感觉刚才自己行事过于鲁莽，他应该着实把那个小男孩送回家才对。根据他对案情的了解，弄臣杀死阿普属于恶性报复，是一个人忍无可忍的绝地反击。弄臣有某种未知的强大能力，但是个性极其懦弱，害怕与人接触，应该不会伤害刚才见过的男孩以及他的家人，不过现在他已经是杀人犯了，内心也许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倘使他真的藏在刚刚与男孩见面之地的附近，甚至就躲在他的家中，那男孩肯定会有危险。
爱欧此时已经循着酒香来到了酒馆的门前，他的手甚至已经碰到酒店大门，发出户枢旋转发出的摩擦声。但他的头脑嗡嗡作响，顾不上腿疼腰麻，他的身体在头脑下达命令之前就已经做出反应：调转身体，立即返回。
就在这时，爱欧借着街道两旁昏黄的灯光，看见一个瘦高的影子缓缓走来。他的心脏仿佛被打进了一管空气，痛苦地痉挛了一下，随后则感到一股莫大的放松。
他庆幸于弄臣在这个小镇而非刚才的戈壁上，如果因为他的过错导致一个孩子被杀人犯杀害，爱欧的愧疚之心让他无法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眼前的男子想必就是弄臣：他身形佝偻，似乎受过严重的伤，衣衫褴褛，虽然已经残破得无法辨认，但是借助胸前的一排紧实纽扣，可以判断确实是制服。他的裤子也已经破了，拉成很多细长的不挑，膝盖受伤的地方结了一层痂。
爱欧听说弄臣的膝盖的确在与阿普的争斗中受伤，看来眼前的人确凿无疑是弄臣了。
爱欧心想：弄臣虽然一直在逃跑，但是应该没想到我会先一步来到这座小镇，他看见我却没有跑，应该是把我当成了本地的警员。
爱欧本来想就此抓住此人，他觉得自己虽然长途跋涉倍感疲倦，对付一个伤势如此严重，几乎行走困难，随时都要倒下，并且带着断裂的肋骨奔袭数里的男子，绝对是轻而易举。
他刚要上前，脑中回想起酒馆内各路勇者七嘴八舌地向他诉说弄臣神奇能力的景象，一开始他对于这种众说纷纭不以为意，以为只是由于弄臣用了大众不知道的手法，导致谣言四起，把他传成了一个神乎其神的妖人。待反复核实案情，拼凑细节（最令他挠头的就是所有有关阿普尸体的情报都被销毁了）之后，他推测弄臣能力确实十分强大，而且应该与毒有关系，否则那些狗是怎么腹泻而死的呢。
爱欧决定装作不认识弄臣，跟他保持距离，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再从背后逮捕他。在爱欧的设想中，弄臣的能力应该是身体分泌的剧毒，这种剧毒见血封喉，所以弄臣要捏烂阿普的手。
爱欧咽了口唾沫，在他的耳闻中，弄臣在肋骨断裂的情况下像闪电一样窜到了阿普和老太太中间，这种说法或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弄臣的强大在这些短暂的描述中得以彰显，如此强人却逆来顺受，卑躬屈膝，只在老人家受到危险时挺身而出，爱欧不由得也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正的爷们儿”。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从自己身边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飘过，似乎从乱发中闪出一道瞥视他的目光。他装作疑惑，抱歉地笑笑，随后目送男子进了酒馆。
阴云散去，月亮的光芒掩盖了星辰，爱欧的心里，升起一盏正义必胜的明灯。
衣衫褴褛的男子来到酒馆坐定，看看四周，发现并没有服务生来驱赶他，他紧张地回望门口，确认刚才腰间挂着一枚“罪愆”的警员也没有跟上来。
“真是阿修罗爸爸跳高——黑（吓）老子一跳。我看刚才那个警员怎么总盯着老子看，盯得老子心里发毛。”他自言自语道，“怕不是王城派来追逃兵的？”
他浑身颤抖。
都德，大死妆事件唯一的幸存者。由于他偷偷逃离现场，而其他尸体已经血肉模糊，并且被层层碎石覆盖，难以计数，后来人每每提到“大死妆”，都以为士兵“全灭”，没人知道有这么一位逃亡的士兵。
都德离开母亲去屠龙的那天，母亲一如既往，要求他剪掉蓬草似的乱发：
“儿子，这头发以后会害了你。
”“为什么？”
“水晶球说的。”
“那只是个玻璃球，您见过这么小的占卜水晶吗？”
“那也是神的旨意。”
“您太迷信了。”
都德一如既往，拒绝了母亲的要求。
在女神像倒塌的那天，天上正飘洒着纷纷大雪，那并非柔软如鹅毛的大雪，而是像盐粒一样一把一把撒在士兵的头盔上，打得头盔哗哗作响的冰霰。他们长途跋涉，倍感疲倦，便约定在一处女神像下面歇脚，都德依稀记得，他和一个中年士兵坐在队伍的最边缘，在女神像倒塌之际，那个男人推了他一把，自己便被淹没在碎石之中。
都德并未全身而退，他的双腿也被凌乱的巨石击中，虽说是体术修炼者，他也仅仅保住双腿，不能像以前那样弹跳自如，健步如飞。
都德再也不愿回到王军，他的心灵被巨大雕像连同战友的尸体一同埋葬在女神祠，他对屠龙成功，功成名就的美好憧憬随着女神一同倒塌。
都德在废墟前战栗了大约一个小时，两条腿都被新降下来的雪淹没了，他皮肤红肿，手指头冻得像红萝卜，两只眼珠子都快转不动了。他不停地流鼻涕，在嘴边结了一层冰碴子。
都德忽然觉得很暖，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所以他担心自己要死了。
他眼前出现母亲的情形，一惊，觉得为了母亲，为了救他的那个男人，自己也不能死。他尝试着把腿从雪里拔出来……
……
老子可真倒霉啊。
都德叹息了一声，不过想起自己捡一些厨余，再往东走几日，就回到自己与母亲共处多年的温暖小屋，又能吃上母亲做的饭菜，两行饱满滚烫的眼泪便烫红了他苍白的枯颊。
他已经无法再回忆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了，进入酒馆被老板哄赶，在澡堂打工却不被允许使用员工澡堂，捡泔水桶里的馒头和面包吃，这些都渐渐幻化成遥远的回忆，此时充盈在都德心中的只有一个美好的影像，那就是自己温暖舒适的家。
家！
家！
家！
他惬意地趴在桌子上，即使被老板赶出去，他也不害怕。
突然，他想起了刚才那位警员。
万一真是王城派来的怎么办？
“罪愆”锁绝对是王城才有的东西。
真的是来抓老子的撒？
他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像是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回头望了望，但是酒店的大门紧闭着，门前客官来往，没有一点门后有人的迹象。
泪水消失了，一颗巨大的汗滴从他额头上变速滑下。他干涸的嘴唇像鱼一样翕张了两下，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周围依旧没人注意到他。
都德感到达摩克利斯之剑此时就悬在他的头上，他左顾右盼，不敢放松。
爱欧早已离开大门，绕到另一侧的窗户监视他，他看见都德慌里慌张，心神不宁的样子，又更加确定他就是弄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弄臣突然望着天花板流泪。
大概是出于对自己罪状的忏悔吧。
他给出了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
突然，他看见弄臣轻轻地趴在了桌子上，他觉得时机已到。
宛如一阵强风推开了窗户，爱欧携着风沙，猛然跳入温暖明亮的酒店。所有人被这巨大的声响和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看见一位腰间挂着“罪愆”的警员，眨眼之间来到了趴在桌子上的流浪汉身后。
爱欧右手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彭格列馈警用防暴匣，一握，那匣子便变形伸长，变为一杆前段圆形，可以收束，常用来捕捉精神病人的网。
之所以使用这件工具，也是因为爱欧担心和弄臣发生肢体接触。
都德本就是故意趴下，装作毫无防备，来让警员松懈，他将身一扭，那网子便重重敲在酒馆的木桌子上。
都德的肚子发出了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饥鸣，这更加剧了他回家饱餐一顿的欲望。